第二三卷 琴過無情誰種謎2
這是洛陽城中某處的一座府邸,鏘琴聲如一陣疾風飄蕩,驚走了屋頂金黃色琉璃瓦上的百十隻飛鴿,華麗的廂房內,十根白皙而修長的手指如雨點般熟稔地上下撩動琴弦,高亢的音調急促的旋律似是隱喻著山雨欲來,奏出的儘是殺伐之意。
廂房內有一風簾相隔,琴聲從簾內傳出。一身著一襲黑裘頭戴黑帽之人立於簾外靜靜聽琴,他的帽檐低垂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了尖削黝黑的半張下臉,廂房內的奢華靡麗之景象饒是見慣市面的他也是頗生暈眩。
入門之處兩處牆角分別設有產自邢窯的白皙如玉的花卉紋瓶,端莊而大氣;正中是一座出於名家之手的飛瀑入澗連體雕塑,底托是入眼便覺古意盎然的青銅所築,象牙為山、藍珀為水、白玉瑤池、翡翠為葉,數種名貴之物精妙合流,巧奪天工。
廂房中央處數盞金絲框架所制的圓形仙音燭懸於雕花的房梁之下,燭台是鏤銀蓮花形狀,美輪美奐,仙音燭身圖案玲瓏的剪影中燭火轉動,燦爛炳煥。
房屋是用金絲楠木所築,這金絲楠木遇光則耀,屋頂的傘形水晶天窗微微透來縷縷暗淡的天光,卻也映射地金絲楠木牆壁絲絲髮光,頓使滿屋浩瀚金絲浮閃,異常瑰麗的同時更沖淡了深秋的寒侵空氣。
牆壁上遍懸名家字畫,花雕窗棱之處遍飾瓔珞,滿室珠翠,流光溢彩中叫人如身處燦爛星空之中!
房中的櫥窗、几案無不絢麗精巧,靠牆一側的一排雕漆紫檀木三彩櫃中,各種金銀器皿,陶瓷彩繪,字畫名窯,琳琅滿目。
地上鋪著一張價值千金的鮮紅艷麗波斯羊絨地毯,地毯上的圖案是用真絲所織成的玫瑰花樹,嬌艷的花朵栩栩如生,彷彿便有馥郁花香洋溢而出。
移到窗前的琉璃雕鏤仕女圖灑金屏風旁,周圍篆寫著金字銘文的晶潤三足青釉香爐中檀香裊裊升起,在這光華耀眼的房中漫溢開來,煙氣透過天下罕見的黑瑪瑙所制的珠串風簾,另增嬌嬈之氣。
整間房屋既有富麗堂皇的高貴格調又不失清雋逸然的書香情趣,可謂色香味十足!
焚香彈琴,古之所來也。
琴聲如浪,似拍的風簾微微飄拂,帘子簌簌輕響,風簾掀開一瞬之剎露出了內中盤坐在月牙凳上伏案急奏之人的優美儒雅背影,這人頭戴銀色軟腳襆頭紗帽,身著一件市面上價值數十萬錢的黑白兩色相間鶴氅,錦鞋玉帶無不名貴,搖首之間側臉輪轂秀逸,處處透著高貴而又神妙莫測的氣息。
琴聲烘托出一股壓抑之氣,一聲聲尖銳似是述說著天幕將垂,不甘被天幕束縛之人手提利劍一劍劍奮勇地刺向蒼穹,欲要刺穿天穹掙脫束縛!
琴調愈轉愈高如風雨交加,那快被天幕束縛之人一劍劍兇猛已若瘋虎,屋內忽然盪起一股疾風,風簾妖冶飄蕩,簾外之人衣衫飄揚不為所動,他知內力奏琴自是能激蕩成風。
急奏一陣之後尖銳琴聲陡然一聲低啞,竟是靜止片刻,如浪之聲只余渺音繞樑,宛如蒼山之巔直墜萬丈海底,琴調大幅度的落差本是極不符合常理卻因琴意生動而不顯絲毫不妥之處,琴意似那被天幕束縛之人已然刺破天穹逃出升天;停頓良久之後方才再聞弦響,低啞的琴聲如此一響一頓,如燭火明滅不定,忽強忽弱,然殺伐之意更加濃烈,彷彿琴聲一響便是利劍掃世划斷一個生靈的命脈,血流亡魂!
簾外聽琴之人仍凝立如石不動分毫,然隱藏在帽檐深處的眼珠卻如琴弦顫動般快速轉動,說不清楚是被燭火搖晃地懵懵懂懂,還是被這琴聲摧魄驚魂地肉跳心驚。
彈琴之人無名指抖動成影撥動琴弦,一長串密集低啞短促之聲過後,琴聲忽然又轉清純,由緩到快錚錚切切聲聲如泉潺潺,琴聲再無絲毫雜音,殺氣頓時一空,代之的是醉人的美意,旋律轉變成流暢而奔放,只有妙如天籟淳和之聲迴響不絕,一股開闊意向油然而生。
琴調幾種節奏巨大的變化卻被完美地契合成一首曲子,這一般琴道名家亦不可及之事卻生生被這看似年輕白皙的手指中寫意奏出,若再有懂琴之人旁觀情景必會把眼前這高超琴藝之人驚為天人!
琴韻能讓人想起詩經中的優雅句子: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急奏琴聲如行雲流水氣勢漸雄,屋內飄蕩的疾風一緩已恍若愜意春風,琴聲又似在嬛嬛述說著一個國家從朝氣蓬勃到蒸蒸日盛,泱泱大國,金鑾殿中政績斐然的一代雄主端坐朝堂之上,泰然自若的接受群臣拜服和萬國來朝,奇珍貢品琳琅遍布,繁華滿目……
一片如煙盛世遍響過後,琴弦終止。
簾靜,聲斷,風亦停。
屋中兩人俱是沉默,似在努力聆聽那渺渺遠去天外的絲絲餘音。良久,黑衣人方才緩緩收回沉醉流連之意,輕輕擊掌,低沉而又恭敬的聲音響起:「此曲玄妙,琴聲之絕直教人嘆觀止矣,只是為何前後旋律反差會如此強烈?」
「懂琴之人皆知聽琴便能知人肺腑,沒有反差的曲子,固然有音樂之美,卻也只能陶冶性情,我若如此便與市井凡夫無異;阿九,你明白么?」簾內之人的聲音一如他華麗的衣著,柔和優雅中又帶高貴肅然之氣,透出叫人不敢絲毫不恭的無形威壓。
阿九隱藏在帽檐黑暗中的眼珠敏銳轉動,心思如電,沉聲道:「我明白了,人說彈琴一能陶冶性情,二能以琴詠志。我聽主人琴聲激蕩,當知主人意在詠志,主人琴聲傳神之妙實令阿九嘆服!」
「你說的不錯,我彈琴的確只為一抒胸懷!」風簾內神秘主人並不回頭,沒有絲毫溺愛地隨手推開那把名貴的滄海龍吟七弦琴,白皙的手掌從案上拿過一個精緻而外表圖案絢麗的廣陵錦盒,取出雪紗絲絹,輕輕拭去指縫中的汗珠。
阿九頓首道:「主人所言極是,市井凡夫只為生活而活著,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目的也永遠達不到目的。所以,他們的琴聲只能用來自娛而已,而主人的琴聲卻透出了千里之志和宏偉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