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宴無好宴
沈老爺在杜文武身邊落座,看看時近晌午,在座之人卻只在東扯西拉,天香樓也只送了些茶水,連小食都未上桌,心中不免狐疑。
杜文武低聲道:「太子爺還未到。」
沈老爺聞言,愈發如坐針氈。
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入中原為何事,京師之中,已是人人皆知。今日這一場宴會,說是散宴,但既然連太子都會出席,一會兒難免會扯七扯八。這樣的場合,實在不是他一個老百姓應該出現的。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一時之間,沈老爺只恨自己今日出門之前沒有仔細再仔細地多看看黃曆。
就在沈老爺的背上漸漸開始冒汗之時,門口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本王來遲一步,各位久等了。」
場中眾人慌忙起身時,太子已跨入天香樓中。
眾人正欲上前與太子見禮,太子卻微一側身,伸手一引道:「大師請!道長請!」
眾人順著太子的手看去,天香樓門口,出現了四名老者。兩僧,兩道。
這兩僧兩道站在門口,卻都不邁步。其中一名老道對兩位老僧笑道:「同進?」
兩位老僧同時微笑道:「同進。」
兩僧兩道同時邁步,跨過天香樓的門檻。這四人一同邁步,彷如一人在邁步,同時起腳,同時落腳,不見有絲毫的先後之別。
這兩僧兩道,正分別是應了天子之請而入凡塵的少林心無大師、心遠大師和武當沖霄道長、陸銘崖陸道長。
這四人雖然或僧或道,但無一例外,都是天下人心目之中的活神仙。
見這兩僧兩道走入,場中眾人紛紛上前見禮,倒把太子先晾在了一邊。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當朝太后,乃是一位極為篤信佛道之人。太子當年出生,也是少林高僧專程入宮,為太子祈的福。
沈老爺隨在眾人身後上前見禮,心中稍安。有這四位老神仙在場,今天的這場散宴,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幺蛾子了。
待到眾人落座,早已周旋在大堂之中的天香樓老闆娘蘇姑娘輕輕一拍手,天香樓開始上菜了。
天香樓給眾人上的菜,並非每一桌都是統一菜式。
太子、十皇子、眾官及沈老爺父子面前,上的都是頗為精美的小炒。牛肉是取自小牛腰上最嫩的部分,魚肉是取自魚腹之上最滑的部分,豬肉是取自裡脊之上最柔的部分,蝦肉是取自蝦肚之上最鮮的部分。
每一樣小炒,盡皆色香味俱全,柔、滑、嫩、爽。就連沈老爺,也不得不在心裡說個「服」字。
兩位高僧和兩位道長面前,乃是清一色的素菜。晶瑩剔透的豆腐,青翠欲滴的豆兒青,爽爽滑滑的筍尖,柔柔嫩嫩的粉條子,看得好些個大老爺們拿眼睛一陣偷瞟。
木赤呵及幾位北人面前,上的則是大盤大盤的肉食。煮的,燉的,烤的,燒的,羊排骨,羊棒骨,羊腿骨,除了肉,還是肉。
鷹眼與隨行的西域眾僧面前,擺的也是肉食。他們面前的肉食,同樣有煮、有燉、有烤、有燒。只是,他們面前的肉食,乃是以牛肉為主。
至於伊賀百忍及隨行之人面前,則是以冷盤居多。被切成薄片的鱒魚肉,被攢成團、包著一些雜菜的冷飯糰子,被剝去了外殼的活蝦,被洗得乾乾淨淨的菜葉子,無一例外,皆為生食或者冷食。那些個生魚肉和蝦肉,甚至還用了冰專門鎮了。
菜上數輪,酒過數巡之後,木赤呵站起身來,雙手捧著酒杯,對心無大師、心遠大師、沖霄道長和陸銘崖朗聲說道:「本王此次入中原,得悉少林跋陀手本及武當真武佩劍分別於日前回歸少林與武當,不甚歡欣。本王特地借花獻佛,向幾位大師和道長道賀!祝少林與武當得回至寶之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說罷,木赤呵一仰脖,將杯中之酒飲盡。
堂內中原之人聽得木赤呵此言,不由得各自對視一眼。沈老爺心中又開始暗暗叫苦起來。
心無大師微笑道:「多謝貴使。老衲與師弟乃是出家之人,就以茶代酒了。」說罷,心無大師和心遠大師坐於原處,齊齊端起茶杯,淺淺地酌了一口。
沖霄道長也笑道:「貴使美言,老道承情了。」說罷,沖霄道長和陸銘崖也坐於原處,端起面前的茶杯,各自小酌了一口。
木赤呵身後的幾名彪形大漢見本國的南院大王敬酒,中原的兩個老和尚和兩個老道士卻連身都懶得起,面上紛紛露出不豫之色。
木赤呵卻絲毫不以為忤。
木赤呵熟讀中原之史,更是下了大力氣學習中原語言及文化,了解中原之事,對兩位少林高僧和兩位武當道長的來歷自是十分清楚。
以這四位老神仙的身份,莫說是木赤呵敬酒,便是中原天子在宮中設宴親自敬酒,只怕也未必能讓他們挪挪屁股。
木赤呵剛剛坐下,鷹眼也站起身來,雙手舉杯,用生硬的中原之語說道:「本王也祝賀少林和武當得回至寶!」說罷,鷹眼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心無大師、心遠大師、沖霄道長和陸銘崖依舊笑著道了聲謝,各自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鷹眼的屁股剛剛沾到板凳,伊賀百忍站起身來,雙手捧杯,用極為怪異的中原之語說道:「本人仰慕中原武學已久。今日先祝少林和武當各自得回鎮派之寶。待尋回我東瀛聖劍之RB人必親上少林與武當,向中原武林正宗與泰斗請教!」
說罷,伊賀百忍先一低頭,再一抬頭,一仰脖將杯中酒倒入口中,然後又鞠一躬,坐了回去。
場中眾官見這東瀛高手一開口便如此直白地拋出尋找菊正宗之事,更揚言要上少林與武當論武,頓時同時微微皺眉。
心無大師等四人面色不改,再度端起面前的茶杯,淺淺地抿了一下。
待到伊賀百忍落座,眼見木赤呵又要開口說話,太子笑道:「各位貴使,各位大人,今日既來了天香樓,若是不見識一下天香樓各位姑娘的絕技,豈非是入寶山而空回?」
笑罷,太子站起身來,對心無大師等四人微微一躬身道:「兩位大師,兩位道長,歌舞之事……」
不待太子說完,沖霄道長笑道:「殿下,無妨。少林兩位大師,佛法精深。在兩位大師眼中,紅粉也好,骷髏也罷,只不過是一副臭皮囊而已。」一邊說著,沖霄道長一邊用戲謔的眼光看著心無大師和心遠大師。
心無大師微笑道:「道長無妨,老衲和師弟自也無妨。」
站立在太子桌旁的蘇姑娘聞言,正要再度輕輕一拍手,伊賀百忍站起身來,對著太子一鞠躬,硬邦邦地說道:「此次本人奉我朝幕府將軍之命入中原,乃是為了取回我東瀛聖劍。觀看歌舞之前,本人有幾個關於聖劍的問題,想請太子殿下回答。」
太子聞言,臉上的笑容方自微微一滯,木赤呵站起身來,笑道:「太子殿下,天香樓之名,本王雖然不曾入得中原,卻也早有所聞。對於天香樓佳人的絕技,本王也是心仰已久。不過,太子殿下亦知,本王此次入中原,也是有皇命在身,必須取回我朝狼神之聖身。本王相信,伊賀先生想問的話,也是本王想知道的。不如就請太子殿下先行為伊賀先生與本王解惑,再行觀看歌舞,如何?」
木赤呵話音未落,鷹眼早已站起身來。木赤呵剛剛說完,鷹眼大聲道:「太子殿下,《大藏經》是我西域之地的神物。神物的下落若是不明,小王等人無心觀賞歌舞。」
隨著鷹眼的說話,鷹眼身後桌上坐著的幾名西域僧人都站起身來,口宣佛號。
三地使臣這麼站起來一說,場中眾官員的面色立即變得凝重起來。
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各率高手,幾乎不分先後進入中原,名義上是為尋找各國遺失在中原的聖物,但在座之人,都是已經修鍊多年的老狐狸,豈能不知道北地、西域和東瀛的真實打算?單憑北地、西域和東瀛三地分別陳兵於中原大門之外,此事便絕非只是找一個什麼青銅物件兒、一部經書或一把破劍那麼簡單。
事實上,在天子允許三地使臣進入中原之前,朝堂上便就是否應該允許三地使臣進入中原,吵得幾乎將金鑾殿的屋頂都給掀了。
有些個總想著息事寧人的臣子認為,三地使臣既然要來找,便由他來找。若是他們能找到,便讓他們將那幾件東西帶回去。反正,中原也不少那一塊青銅,或者那一本經書,又或者是那一把破劍。若是他們自己都找不到,三地自然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另一些骨頭硬一些的,尤其是那些軍中重臣,則堅決反對。
這些軍中重臣的理由是,哪有打開自家大門,讓外人隨便進來找東西的?而且,這三地使臣一進入中原,尤其是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這樣的人物親至,若是真讓他們以找尋什麼聖物的名義在中原四處活動,那中原得有多少不可為外敵所知的秘密要泄露出去了?
沈老爺的背上,又開始冒汗了。此時的沈老爺,只希望自己能夠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要去聽去看眼前的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