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身邊種種事況複雜如蛛絲, 西羽的心境卻一直相對簡單。
他雖然失去記憶, 但憑借所想起來的幾分碎片,自敢篤定自己與羅熙曾經關係匪淺, 哪怕道理說不通,感覺卻騙不了人。
所以西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意著從前那個男人,也在意著羅熙, 因相信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所以才甘願參加這個希望渺茫的大賽,在羅熙身邊守護他和他的朋友。
但墨一幾番出現, 加上今天那些話, 真把西羽推到百口莫辯的地步。
可……為什麽要辯呢?
西羽沒有全然縷清心情,或許隻是不知道如何對視羅熙的眼睛。
正當他一邊疾走一邊無比煩悶之際, 羅熙終於從後麵追上, 攔住路說:“叫你等等我, 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西羽繃著臉, 繞過他繼續邁步。
羅熙大步尾隨:“怎麽?被激了兩句就生氣了?”
西羽欲言又止後唯有回答:“他廢話太多。”
羅熙穩穩邁步, 不置可否。
西羽瞧他一臉如常的模樣,不禁蹙著眉脫口質問:“你不在意?”
此刻的羅熙沒有半絲笑意、卻也不見憤怒, 他隻是反問:“在你看來,我應該在意嗎?”
西羽抿住嘴唇, 目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他垂眸步履艱難地往前走, 什麽都沒有再說。
此刻, 前方的雪原地表已顯露出微妙的變化, 看來傳說中的沼澤地就要到了,此時並非談心的好時機。
羅熙深吸了口氣,越過西羽的同時、一把拿走那把獵刀勉強當探路棍,主動走在前麵道:“跟緊我,如果不小心踩到濕地陷下去,千萬不要慌亂。”
鬱悶的西羽嗯了聲算是回答。
羅熙本想回頭看看他,但思及到此刻正在直播、白起的事又全無著落,這才擰緊眉頭憋住躁動的心思,將注意力挪回到可惡的遊戲裏去。
*
雖然方才墨一態度惡劣,但他並沒有撒謊,雪原內的沼澤地氣溫明顯升高,整個地麵都布滿濕乎乎的爛泥,危機四伏,當真不知哪一步就會中招。
加之兩人皮膚早已在酷寒中狼狽凍傷,如今遇暖,不禁在刺癢中多出幾分疼痛,著實難以忍受。
羅熙帶頭走著,再度用指南針確認了方向:“沒錯,我們已經到達距離黑水村以西一百公裏的地方了,相信就地圖麵積而言,這已是極限邊緣,鏡湖應當就在附近。”
西羽努力打起精神,環顧周圍漆黑的長草:“我總聽見奇怪的聲音。”
“這裏畢竟暖和,又有水和植物,恐怕少不了動物。”羅熙用獵刀探了探路,艱難跋涉,忍不住罵道:“全濕透了、真礙事!”
西羽不由苦笑:他們之前走過雪原時靴子就已徹底潮濕,現在被泥水一害,每一步都千斤重,實在太耗費體力。
正略微發愁時,忽有什麽東西從長草鑽出,纏住他的腿擠進靴口。
敏感的西羽臉色一變,剛拉住羅熙的胳膊,便感覺腳踝傳來隱隱刺痛。
羅熙疑惑:“怎麽?”
西羽蹙眉輕聲:“蛇……”
原本還在找路的羅熙馬上轉身,蹲身順著他的小腿一摸,狠將罪魁禍首拽出來、一刀砍成三截,然後嚴肅道:“我背你,趕快找個地方檢查一下。”
絲絲縷縷的疼痛讓西羽略感不安,卻仍倔強地拒絕:“不用了,可以堅持。”
“少裝,若這蛇有毒,動作太多加速了血液循環……”羅熙罵了聲髒話:“到時候我救你還是救阿起?”
黑燈瞎火的不便檢查傷口,西羽也知道他說得正是事實,這才乖乖爬上羅熙寬而結實的後背上,被他硬背起來繼續移動。
在沼澤地裏如此身負重擔地尋路,著實不是一般男人能扛過去的。
西羽老老實實地安靜了好一陣子,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了下羅熙的臉頸,發現竟全是汗珠,他本就不安靜的心瞬間亂七八糟,忽然問:“如果我真出局了,你會救我還是救白起?”
羅熙喘息聲比平時粗重,並未回答。
西羽反而笑了:“我以為你會說阿起。”
羅熙把西羽往上背了背:“你希望我選你嗎?”
西羽很耿直:“希望。”
羅熙剛想說什麽,又被西羽打斷:“但我不需要,你能顧好自己就夠了。”
“你他媽……”羅熙又開始罵髒話:“還說老子自大,我看自大的是你。”
西羽輕輕扶著他的肩膀,保持著淡淡的笑意,心情終於沒有遇到墨一時那麽糟糕了。
*
經過一個小時的苦苦掙紮,羅熙才終於背著受傷的西羽找到了傳說中的鏡湖。
兩人無需再確認什麽,隻消點燃火堆一照,瞧見湖麵如鏡麵的明亮反光,便知道地方對了。
吃痛的西羽終於在火邊脫下濕漉漉的靴子,檢查到腳踝處的確留著兩個小小的牙印,果然有些烏青。
羅熙雙手捧回水來,幫他清洗了下血跡,竟然單膝跪地,扶著他的小腿吸吮了上去。
西羽條件反射似的朝後躲:“可能真的有毒,你小心自己也中招。”
羅熙惡狠狠地把腿拽回來,完全不理他廢話。
溫熱而幹燥的嘴唇貼在冰涼的小腿上,讓西羽產生了些不合時宜的不自在,他默默扭頭忍受。
“一起中毒了也好,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唄,省得再被你逼問媽和老婆掉水裏該撈哪個之類的廢話。”羅熙往地上吐了兩口汙血,擠得他傷處血色漸紅,這才鬆了口氣:“應該沒什麽事,你哪裏不舒服嗎?”
西羽:“我心裏不舒服。”
羅熙:“……”
西羽扶著傷腿,盯住火焰的劈啪作響,沒再多話。
羅熙沉默了會兒,終於忍不住挑眉詢問:“因為墨一的話?……你是覺得他說的並非真正的你,還是因為我在場而覺得難堪?”
西羽抿住嘴角,片刻後道:“都差不多。”
“那可不一樣。”羅熙在旁用衣袖擦刀,冷哼:“我發現我真是看不懂你,有的時候你半句話都不藏,有的時候你簡直能活活把別人憋死。”
西羽本就不痛快,立即不悅道:“管他說得是真是假,我不想被你聽見。”
羅熙抬眼,這才發現他已經惱得白了臉,忍不住淡笑:“其實吧,我是一個字都不信的,就是嫌他嘴賤了點。我隻相信我親眼所見,你不是那樣的人。”
西羽的眼睛微微張大,眼裏的負麵情緒終於開始消退。
“被觀眾瞧著,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有點像表演。”羅熙放下刀:“所以我本來不想在直播裏提這些,但是還是有點控製不住的沾沾自喜。”
西羽怔了一下:“喜什麽?”
“我說……”羅熙漸漸朝他靠近:“你真那麽喜歡我啊?”
西羽的喉嚨被哽住:“我……”
羅熙自嘲:“沒想到我這種人也有小天使惦記,怪不得平時點背,原來運氣都留在這兒了。”
西羽對親密關係的建立很是陌生,他的反應往往都憑借直覺,此刻亦然,故而脫口就道:“別這麽說自己,你比其他人都好。”
羅熙繼續壞笑,而且問出問題更加誅心:“你現在可以這麽說,如果哪一天發現,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西羽緩慢地眨了下美麗的雙眸,並沒有給出任何回答,而是忽然之間傾身輕輕吻了下羅熙的額頭,那吻比蝴蝶停留在花瓣上還要輕,轉而他又立即直回身子,安靜地瞧著羅熙的眼睛。
事實上,雲台的主播們私生活可不怎麽單純,隻不過都藏在攝像頭以外的地方看不見罷了。
像羅熙這樣一路逆襲的大佬,自然常有軟甜萌的來抱大腿尋個庇護,明騷暗撩的都見過,都隻覺得沒意思。
大約是厭惡人造人相關的技術,他甚至對所謂“正確的美麗”深感不適。
可唯獨西羽這個人,從一開始羅熙就覺得順眼,脾氣也常對胃口,搞得總像個倒貼的蠢貨一般出現在他的左右。
後來同住和組隊,也是機緣巧合、順水推舟。
直到此刻的這個吻,孩子氣的、開玩笑般的吻,一下子炸開小小的花苞,讓曖昧的花粉飛得到處都是,才讓羅熙心裏那些飄來飄去的小羽毛倏忽落下,變成了完全沒有辦法回避的事實:自己竟然對最奢侈的東西動心了、竟然開始對感情有期望……
這對人造人主播來說,就像路邊乞丐去仰望高樓大廈,奢求到最後十有九傷。
因理智的可恥糾結,羅熙的心難免懸了片刻,便暗嘲自己優柔寡斷,而後想也不再去想,很直接地緊握住西羽傷痕累累的手。
西羽仍舊安靜專注地回視。
兩人一時無話。
很可惜,正當關係該有些長進時,原本安靜的鏡湖竟悄悄起了漩渦。
兩個智商受到降維打擊人立即從美夢裏回神,起身飛速穿戴好靴子、踢滅火堆、後退到陰暗處屏息以待。
隻見那漩渦越轉越大,在赤紅的月光中顯得十分神秘,湖水伴隨著漩渦湧上泥濘的岸邊,終而緩緩地推上了些什麽東西,片刻後又重新回歸平靜。
羅熙皺皺眉頭,率先靠近蹲身確認,皺眉說:“是主播,死了。”
地上三具屍體不知是溺水而亡還是活活凍死,身體冷得像冰一樣,衣衫當然濕透,全身卻不見其他傷痕,隻殘留著些碎冰。
西羽卸下一個主播手裏握著的長劍,在手裏墊了墊,輕聲道:“看來這湖沒有我們想象得太平。”
“既然來了,就下去一探。”羅熙哼笑:“說不定是他們蠢。”
西羽無奈地檢查了下八卦鏡:“那走吧,萬一這局提前結束就麻煩了。”
羅熙頷首,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向平靜的湖麵踱步。
就在水將淹沒二人膝蓋之時,那寒水忽泛起紅光,而後有個年輕而溫柔的男聲響徹周身:“鏡湖乃心鑒,顛倒乾坤、粉飾六欲……敢問你們為何而來?”
西羽毫不猶豫地回答:“為得知雪公子的心弦而來。”
那聲音淡笑:“雪公子已死,無身也無心,還是請回吧。”
西羽立刻拿出《鏡湖五則》:“我們走了很遠才到這裏,書上寫了,隻要投湖相問,就可以被解答一切困惑,難道是騙人的嗎?”
還沒等那聲音回答,羅熙就在旁邊吐槽:“你還真是老實,用不著配合係統說台詞——總之,我們要知道雪公子的心弦之物是什麽,開路吧。”
說著他便拉著西羽往深水處堅定走去。
那縹緲的男聲笑得更厲害,甚至透出了幾分悲傷,最後歎息:“好吧,但心弦之物已逝,知道了又有何用呢?”
這話音落下,湖麵即刻明光大盛。
西羽和羅熙對視一眼,再沒有半分猶豫,馬上加快步伐,相互拉拽著潛入湖中。
冰冷的水麵沒過他們的頭頂,窒息感很意外地被融融的溫暖所取代。
他們都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麽,更不敢鬆開彼此的手,隻能拚命十指相扣,在光芒奪目的水中暈眩旋轉。
“人們依靠鏡子去了解自己,殊不知鏡子也是最會騙人的東西。”溫柔的男聲又響在耳畔:“這世間唯有虛假的才是美好的,無奈虛假卻不如真實堅固長久,你們要尋見雪公子的心弦之物,就是要看透他的真心呐。”
羅熙平時最煩這些裝模作樣的台本,無奈湖水逼得他張不開口,隻能嫌棄地眯起眼睛。
漂浮在身邊的西羽倒不甚在意,朦朧間終見水底別有洞天,馬上用力拉住羅熙,蹬著長腿拚命下潛而去。
*
這噩夢之島上的所謂鏡湖在倒真像麵鏡子。
西羽和羅熙在不斷下墜之後,終於衝破了水底的微光,竟然一扭身從另外一個湖麵中冒出頭來。
這湖瞧起來與鏡湖別無二致,但周圍的景色卻美麗得令人屏息:金緞子般的陽光揮灑在綠樹茵茵的林子裏,襯著寶石藍的天空和偶爾飛過的鳥雀,色彩明豔而歡快,簡直成了童話世界。
西羽遊到岸邊,努力掙紮著站起,在酷寒中挨凍了兩日的身體瞬間猶如抵達天堂,禁不住微笑著抹掉臉上的清水。
但旁邊的羅熙卻照舊冷靜而理智:“剛才那些提示很明白,鏡湖裏的世界是虛假的,而且乾坤顛倒,很可能與現實正相反。我們的身體應該仍舊停留在冰湖裏,支撐不了太久,如果一直在這些假象中流連忘返,有可能結局就跟方才的屍體一模一樣。”
經他提醒,西羽自然提高了警惕,他發現彼此的衣服也變得輕薄幹淨了,再脫下靴子檢查毒舌的咬傷處,更是痕跡全無,不由低聲道:“果然都是假象,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黑水村是不是也那麽遠,我們快走。”
羅熙緊握著獵刀,照舊準備率先帶路。
沒想正在這時,湖邊灌木叢中竟然露出個小小的腦袋,很好奇地打量他們。
西羽微怔,靠近問:“你好,你是住在這附近的人嗎?”
對方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皮膚黝黑、麵頰紅潤,一雙葡萄眼非常可愛,他從灌木中站起來回答:“是啊,你們是誰?”
西羽看了羅熙一眼,禮貌微笑:“我們是來島上打獵的遊人,方才遇到野獸,行李都丟了,聽聞這裏有個黑水村可以落腳,所以……”
小男孩撓了撓頭:“這樣啊,我就是黑水村的。”
“真的嗎,你可以帶我們去?”西羽笑容更和善,充滿耐心地諄諄善誘:“我們不是壞人,隻想暫住一天而已。”
小男孩全無防人之心,轉瞬粲然一笑:“好吧,等我摘完果子我就帶你們去。”
“我幫你摘。”西羽趕快示意羅熙跟上,打聽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男孩很開朗:“我叫阿明!”
羅熙眯起眼睛:“黑水村裏,有沒有名字裏有雪的人?”
小男孩很怕他似的,擰著小眉頭沒有回答。
西羽趕快擋在羅西前麵:“是這樣的,他有個遠房親戚的孩子住在島上,這回來也是想打聽打聽。”
“餘雪才沒什麽親戚呢!”阿明不相信地哼了聲:“他娘早死了,是餘奶奶撿來的。”
沒想到雪公子和神隱寺的餘奶奶還有關係,想到小燕曾說過,傅先生把餘奶奶殺掉做血符,那雪公子也像是遭遇過極為慘烈的事情才變成噩夢之島的大BOSS,這麽一看……這黑水村還真是變態。
羅熙一直拎著刀冷眼跟在後麵,阿明時不時偷窺他兩下,顯得惴惴不安。
西羽察覺後訕笑:“這位哥哥隻是看起來凶,他沒惡意的,來,你要摘什麽果子,我幫你。”
說著西羽便牽起小NPC的手。
阿明瞬間開心起來:“我要摘蘋果拿回去給阿雪做點心。”
又是蘋果……
西羽仍舊想不出那個增加好感度的水果道具究竟有什麽用,隻能壓下急迫的心情,聞言催促道:“好吧,那我們快一點,天黑了就麻煩了。”
阿明很疑惑地說:“哥哥,美夢島是沒有黑天的呀,你在說什麽?”
……噩夢變美夢,黑天變白晝。
看來這個幻境著實不能相信。
西羽垂眸微笑:“原來是這樣,我孤陋寡聞了。”
*
原本以為在這個嚴酷的沙盒世界裏發現另外一處空間,應當會有非常嚴峻的挑戰才是,可西羽和羅熙兩人幫著阿明摘了整筐的蘋果,牽馬走過風景優美的草原,竟很快便到了黑水村附近,而且沒有發生任何突發狀況,實在令人意外極了。
進村之前,羅熙低聲囑咐:“越平靜就越容易掉以輕心,時間長了我們肯定會死在湖裏的,無論如何,一小時以後都要先離開再說。”
西羽頷首:“嗯,看來係統就是讓我們在這個與噩夢島相悖的地方,找到雪公子真正喜愛的東西。”
“最煩這種任務。”羅熙沒好氣。
其實西羽理解他的感覺,畢竟跟其他主播博弈還能找點樂子,總被劇情牽著鼻子走,就真的成為了徹頭徹尾的表演者。
都說羅熙識時務,其實他最放不下自尊心。
NPC阿明全然不明白他們在討論什麽,終於走到了黑水村前,便笑著掏了兩個蘋果給他們:“到啦,我還有事要做,你們想留宿的話去異誌閣找傅先生就行,他可是美夢島的大善人。”
話畢,這小鬼便抱著果籃忙不迭地消失了。
*
幻境中的黑水村環境清幽,木屋與花樹相隔成趣,路邊的村民也都其樂融融、一臉滿足,真像處與世無爭的桃花源。
西羽深知是假,難免越看越覺得心冷,徑直便帶路朝異物閣的方向走去。
那間書館自有墨香陣陣,裏麵站著翻閱話本的半大孩子不少,門口還有個三四歲的娃娃在玩沙包。
西羽大步上前:“敢問傅先生在嗎?”
那小孩同樣一臉鬼機靈,馬上跳起來扯著脖子喊道:“傅先生、傅先生!有不認識的人找!”
半分鍾過後,書館門口便出現了位五官端正、氣度從容的中年男子,他微微拱手:“在下傅某,見著二位麵生,不知有何貴幹?”
西羽忙將扯謊的話又講了一遍,然後笑說:“我們叨擾一天就走,先生不用擔心。”
“無妨、無妨。”傅先生擺擺手:“我命下人收拾間屋子出來便好。”
狡詐的惡鬼變得如此和善,實在讓西羽不習慣,他心頭忽生一念,靠近主動問說:“先生,你可讀過一本書叫《鏡湖五則》?”
傅先生搖了搖頭:“那是哪家的著作?未曾聞說。”
西羽淡笑:“一本不出名的雜記罷了,其中有處實在看不明白,那個阿明小弟說先生博聞強識,能否指教一二?”
羅熙在旁邊完全是看戲的樣子,索性蹲坐在門口不動了。
傅先生接過西羽遞過來的陳舊冊子,翻到肉身複生那頁,越看越是嚴肅,最後警告說:“小夥子,這可是本邪物,你從哪裏得來?”
“朋友相贈。”西羽盯著他的眼睛:“我隻是完全想不明白,什麽叫心弦之物,莫非就是最喜歡的東西嗎?”
傅先生摸著山羊胡子說:“這……我可得好生琢磨一下。”
西羽伸手:“那我一會兒再來拜訪先生。”
傅先生道:“不如將書借我翻閱參考,我也便於索引。”
“沒問題,如果先生當真幫我琢磨出來,送給你也無妨。”西羽已將內容記下,故作大方地笑了笑,然後詢問:“那餘奶奶住在什麽地方?”
傅先生整個身心都被書裏的內容吸引過去:“就在村子最西邊,我讓家仆帶你去。”
西羽忙拒絕:“不用了,多謝,先生忙吧。”
說著他趕緊拉起羅熙,快步離開這裏。
羅熙邊走邊嘖嘖感慨:“你不當演員去真是可惜了。”
西羽笑笑:“你討厭參與這些情節,我總得多努力些,不然不是白來了。”
頭一回被人當成任性狗對待的羅熙竟不知回答什麽,瞧著西羽滿臉理所當然的樣子,難免不由自主地哼笑出聲。
*
在幻境中來看,這村內當真是家家戶戶都很富庶美滿,籬笆內掛滿蘑菇和玉米的餘奶奶家也不例外。
到達目的地之後,西羽先是探頭窺視,發現滿頭花白的慈祥婆婆正坐在院內,不由囑咐道:“我去看看,你在這等我,別嚇到這老太太。”
“……”羅熙驚訝地目送他進院子,不由低聲罵了句:“怎麽,我還給你丟人了?”
西羽淡笑,徑直走到老人家麵前蹲下身:“奶奶,您忙著呢?”
正努力洗菜做飯的餘奶奶很疑惑:“你是……”
西羽繼續保持好看的笑容:“我是來村子裏借住的,來島上也是受親戚所托,來找家裏走失的孩子……他單名一個雪字……”
沒想這話卻讓NPC緊張起來,忙擺手說:“阿雪可不是,阿雪是我孫子。”
“可別人說是你撿來的。”西羽繞到她旁邊安慰:“奶奶放心,我不是要帶走他,隻要確認他安好就放心了,也會留些錢財供你們度日。”
“美夢島上人人自給自足,要錢財何用?”餘奶奶歎息著搖頭:“我沒騙你,阿雪的娘是在大雪天生下他難產而死,所以我才給他取了個雪字,就是想讓他別忘記自己的娘,哪裏可能是你家的孩子啊……”
西羽點頭:“原來如此,但我已經千裏迢迢來了,能見見他嗎?我沒有惡意。”
大概眼前的小夥子長得如同天使一樣,叫人完全討厭不起來,餘奶奶猶豫片刻說:“他應該就在西邊的林子裏玩呢,那你順便叫他回來吃飯吧。”
“多謝了,我馬上回來。”西羽心裏急著時間,馬上朝門口走去,忽然又回頭問:“不知道阿雪平時喜歡什麽,我想給他留個禮物。”
餘奶奶笑說:“那孩子,喜歡的可多了去了,喜歡吃好吃的、喜歡跟小夥伴放風箏、還喜歡去林子捉小動物……整天老實不下來,小夥子,你的心意我替他領了,他什麽都不缺。”
西羽略感困惑,點了點頭才拉門而去。
*
“估計你也看明白了,噩夢變成美夢,白即是黑、善即是惡。”羅熙在陪著西羽趕路時分析:“所以可見這雪公子生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童年淒苦,哪會有什麽愛好,那NPC說得一個字都不靠譜。”
“可再苦也會有寄托啊,否則日子不是更難熬了?”西羽摸著下巴琢磨,忽然好奇:“你不是聽見劇情就煩嗎?幹嗎忽然動起腦子來了?”
“……”羅熙壓住伸手捏他的衝動,走出門口手揚了下眉毛:“是不是那個小孩,長得跟你似的。”
西羽順著望去,果然看到個白頭發的男孩子蹲坐在溪水邊,不知埋頭鼓搗個什麽東西。
羅熙壞笑:“沒準還真是你失散的私生子。”
西羽無奈搖頭,主動走上去搭訕:“阿雪?”
那小男孩立刻抬頭,露出張略顯驚悚的臉來:原來他不僅頭發是白的、眉毛和眼睫毛也是白的,全身的皮膚統統都毫無血色,正是得了白化病的模樣,再加上五官平凡無奇,實在和西羽這樣被科學家精雕細琢過基因的大美人毫無共同之處,但孩子終究是單純的,他詫異地瞧了瞧同樣白嫩嫩的西羽,頓時笑出來:“咦,你是誰?你和我長得好像哦。”
西羽蹲下身,不忍地望著他充滿快樂的眼睛:“我是今天來村子裏投宿的客人,你在做什麽?”
餘雪很得意地拿起手中的小玩意:“我在給阿明做禮物,他的生辰要到了!”
“是弓嗎?”西羽抓緊時間打聽:“你和阿明是朋友?”
餘雪:“當然了,我們已經義結金蘭!”
說著他繼續用小刀低頭削手裏的木頭,得意地說:“阿明的眼睛可好使了,有了我的弓,他就能百步穿楊!!!一定可以成為大俠!”
西羽愣了愣問:“阿雪,你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麽?”
餘雪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知道呀,我喜歡奶奶、喜歡阿明、喜歡去打獵、還喜歡吃燉豬腳……”
西羽微微擰眉起身,低聲詢問羅熙:“心弦之物,會不會就是這把弓?”
羅熙抱手不語。
正在困惑之時,村口出現了個紅衫少女,她開朗地招了招手:“客人們,傅先生在找你們呢。”
西羽忙拽住羅熙:“走,沒準有線索了,噩夢之島的傅先生隻說假話,這裏的一定會講真話。”
此時少女已經靠近,可愛的臉龐粉撲撲:“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啊,美夢島很少有客人呢……”
“一個叫雲台的地方。”西羽敷衍回答。
少女在前帶路,眨眼好奇:“雲台?聽起來很美好。”
恐怕任何主播聽到這話,都隻能在心裏蕩出冷笑。
少女在太陽光底下打了個哈欠,然後熱情地說:“對啦,我叫小燕,在村裏開了個裁縫鋪,你們要是需要新衣服的話,可以來找我訂做。”
西羽不由愣住。
羅熙哼哼:“喲,這不是你的鬼小三麽?”
西羽暗自懟了他一拳,雖然明知NPC的故事全是假的,心內仍舊不是滋味,輕聲問:“你……可有婚約?”
“哎呀,客人你怎麽講話這麽大膽!”小燕立刻捂住臉,水汪汪的大眼睛閃閃亮:“前年就嫁人啦,我官人離島去趕考,前兩天剛收到他高中的消息,嘻嘻,恐怕我要離開這裏,去外地當官夫人呢。”
西羽勉強彎起嘴角:“那最好不過了……”
就在閑聊的時候,羅熙已隱隱望見天邊聚集起的烏雲,他示意西羽望去,兩人自知在這鏡中世界的時間恐怕已然不多。
*
異誌館樓下讀客甚多,樓上卻清淨得很。
傅先生端坐在樸素大方的臥房內,捧著《鏡湖五則》歎了口氣:“這可真是本邪物啊……我勸你們還是莫要沾染的好,否則除了災難,你們什麽都得不到。”
一路來到這裏,兩人已能明顯感覺到氣溫正在不斷下降。
西羽望著言行照舊的NPC,呼吸出白氣,急著問:“我知道,我隻是很想明白,什麽叫心弦之物。”
傅先生推了推桌上的青色碟子,上麵切著幾片糖心蘋果,他蹙眉說:“我們島上長著這種神奇的果子,相傳贈送給心儀之人品嚐,久而久之,兩人就會心意相通,哪怕不經過言語,也能得知彼此的心聲,此方才謂之心弦。”
羅熙瞧著這老頭一動一動的胡子,又望向窗外不知不覺開始飄落的雪花,暗自沉思。
傅先生嚴肅道:“所以……所謂心弦之物,是與死者有共鳴的另一顆人心,殺一人、救一人,不可取啊!再者說魂靈已散,徒得肉身也是毫無意義。”
聽到這裏,羅熙方才確定自己的想法,也不顧這NPC在場,一把抓過西羽問:“你還記得剛進遊戲時,曾有人在暗處用箭射我們!我原以為是得到武器的某個玩家……”
西羽眨眼:“難道是NPC?是阿明?”
而後他又頷首:“這就對了,我聽小燕說過,曾有人給雪公子定了身新衣,但他並沒有來取,那個人也隻可能是雪公子的朋友阿明了。”
“先不說這麽多,必須離開這裏。”羅熙拽著西羽便朝樓下飛奔:“這世界崩塌了!”
傅先生茫然起身:“喂!你們的書!”
原本靜閉的窗欞忽被風雪吹開,傅先生身子微震,原本平和的麵龐上,漸漸浮現出陰影,他抓起桌上的《鏡湖五則》,立即貪婪地塞進了自己的懷裏。
*
之前猜測得沒錯,進入鏡世界果然有著極短的時限限製。
兩人剛衝出異誌閣,抬眼便看到已經黑化的村民紛紛追來,扭頭就朝鏡湖的方向飛速奔跑。
狂風卷著大雪吹過碧綠的草場,瞬間草木結霜。
羅熙絲毫不敢怠慢,幾乎將西羽白細的手腕握出紅印:“進到湖裏才能回去,不然咱倆也要變成水鬼了!”
明明是緊急萬分的時刻,但因並非孤身一身,西羽反而露出微笑,鼓足了力氣隨著他加速,什麽廢話都沒再多說。
晴朗的天空被黑壓壓的烏雲裹住,很快就像破碎的鏡子般產生了道道裂痕。
兩人在朝小湖急跑之際,看到鏡麵天空逐漸映射出了噩夢之島無比慘烈的真相。
*
年邁的餘奶奶在大雪地裏撿到了天生怪相、被母親拋棄的白化病嬰兒,起名為雪,於貧困潦倒的村子裏受盡歧視和白眼,艱難地拉扯他長大,全村隻有個盲眼的孤兒願意做這餘雪的玩伴。
靠邪術奴役著整個村子的傅先生為尋找金銀礦石,殺害了年邁的餘奶奶,用她的血煉成符咒,召喚邪靈的指引。
餘雪為奶奶報仇失敗,還遭到了傅先生家仆的毒打囚禁,那盲眼孤兒為他出頭不成,又被胡砍了幾刀,隨意丟進了林子裏埋了,幸而他尚不該死、被路過此處的高僧所救,離開了噩夢島。
自此,雪公子便成了村裏的奴隸,做盡肮髒事,方才苟且偷生。
幾年之後,噩夢島越發荒涼恐怖,甚至鬧起了饑荒。
就在這時,已長大成人的盲眼孤兒回來,帶著金銀要給雪公子贖身。
傅先生貪婪無度,假意答應,卻趁深夜將其搶了個幹淨,再度打個半死丟進了山中,發現真相的雪公子崩潰著要去尋找,反抗時也受了致命傷,被傅先生不耐煩地驅趕出門。
饑餓的村民撿到慘死街頭的雪公子,不僅未好生安葬,還把雪公子分屍,變成了他們的盤中餐,苦命的雪公子徹底被黑水村殘酷地吞噬。
他死之後,噩夢之島降下大雪,所有人都受到詛咒,漸漸冷餓而亡。
恐慌不已的傅先生意識到雪公子已成惡靈,阻止起家丁用殘酷的方法將他的靈魂鎮壓在山中,但整個小島,還是日複一日地被暴雪覆蓋,最終無一人生還……
*
倉皇逃至湖邊的西羽、羅熙二人,斷斷續續看到往日影像的回放,終於對遊戲背景得知了七八分。
但他們哪有閑心討論?
畢竟這幻象世界已恢複成地獄光景,漆黑中風雪彌漫,林間冷箭頻出,令人防不勝防!
羅熙一走到水邊,立刻推著西羽催促:“潛下去!什麽都別管!”
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如此之遠,西羽的肺喘到生疼,往前走了兩步,冷汗直流:“結、結冰了……”
羅熙眼看著鏡湖冰封,不管不顧地用獵刀猛砸開路,西羽當然在旁一並幫忙。
可他們一路掙紮,一路深入,還是沒有快過結冰的速度。
眼看前路渺茫,羅熙在終逐漸凝固的冰水裏緊緊地擁抱住西羽,連多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便狼狽地失去了意識。
*
好冷……
意識模糊之間,那極冷又成了極熱,好像將人放在鐵板上煎烤,周身灼痛不已。
求生欲極強的羅熙猛然睜開眼睛,竟又回到了他最恐懼的火場。
四周全是赤紅的火光,不停地掉落著坍塌的木頭與裝飾物,但凡靠近身旁,便帶來刺激到神經最深處的苦痛。
羅熙努力撐起身體,兜兜轉轉之際,果然再度遇到了烈火中不顧一切前來的身影。
他的視線模糊,被拉到後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小七!”
對方像被打了馬賽克一般,聲音也是混沌的:“早就說了你不要來!跟我走!”
羅熙並不想逃生,猛地拽回他,又喊了聲:“西羽……”
對方動作停住。
烈火之中的呼吸聲竟然格外明顯。
然而不等任何回答,羅熙頭上的木梁忽然鬆動,前來救他的人想也沒想,一把將羅熙撲倒在地。
那燃燒的木梁緊緊砸在那人的腰上,瞬間火星迸發,眼前整片殘紅。
*
“羅熙!你醒醒!”
濕冷的一雙手摸在羅熙的臉上,把他從噩夢召回了現實。
羅熙皺眉睜眼,看到西羽正支著身子狼狽地趴在水邊,彼此顯然是剛剛從鏡湖中驚險脫生。
血月的紅光映在粼粼的湖麵上,給西羽柔美的五官鍍上層妖異的色彩,但他的眸子仍舊那麽清澈,深一分太俗、淺一分太冷。
羅熙愣愣地凝望著,忽然用力拽住他的手腕。
西羽疲倦地想要爬起:“你怎麽了,嗆水了?”
“嗯,需要人工呼吸。”羅熙這樣回答完,不容拒絕地按下他的脖頸,想也不想就狠吻住了西羽淡色的唇。
西羽趴在他結實的胸前,整個人懵了片刻,然後情不自禁地掙紮。
沒想到羅熙卻吻得越發用力,甚至反身將西羽按倒,扯拽著他濕透的衣服,完全不顧對方的反應,伸進去觸摸後腰那片陳舊的燙傷疤。
……我一定認得你,我夢到的就是你!
羅熙霸道地抬著西羽的下巴深吻,不給他半點呼吸空間。
西羽當然沒想到死裏逃生後還有這麽一遭,他明明並非沒有還手之力,卻也沒有再反抗,隻是迷茫地躺在淺水泊處,眯著眼睛應付著羅熙激烈的索取。
就在這時,兩人周遭紅光更盛,係統廣播無情到來。
*
【主播羅熙,本段不會直播。請停止對其他主播的x騷擾,這是最後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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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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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嚶,西羽小天使淹死了嗎?信號沒了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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