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個桃子
林三夫人的麵色已經黑得能擠出墨來，偏又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
林菀華麵色隱隱有些難看，但總體而言還算平靜。看兩眼何衝，又看兩眼陳鈺，她的心底稍稍生了些波瀾。
先前，無論是文安郡主、陰平郡主，還是顧小郡王、顧果、何蓁等人對陳鈺的幫襯，她都不曾放在心上。於她而言，大長公主、義親王以及長樂侯等沒有明麵站出來幫陳鈺，那就不叫幫。因為她可以肯定，隻要陳鈺出事，這些人都會站出來澄清，文安郡主、陰平郡主等對陳鈺的支持，不過是小輩之間的友誼罷了。
除此外，端王妃對陳鈺的幫助，她也不曾放在心上。李靈均同端王本來就是競爭對手，端王妃幫助陳鈺，不過是想拉攏她一起對付李靈均罷了。因利益而結的盟，隻要以利益為計，必可破之。
但何衝不一樣。
他是萬年縣衙的知縣。
是盛元帝最看重的臣子之一。
他這般光明正大的幫助陳鈺斬斷林府以及郭府極有可能的後招，等同於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和陳鈺是一夥的。
陳鈺何時拉攏了何衝？
不，應該說，陳鈺是以什麽手段拉攏的何衝？
思緒如潮，麵上卻分毫不顯的林菀華揖手向著何衝道：“何大人清廉公允的作派，向來得盛元帝稱讚。我和母親，自然也是相信何大人查處今日案件時，會秉公執法的。”
“如此便好。”何衝兩揖一禮後，回首吩咐，“方海，帶仵作去檢屍。”
名叫方海的隨從應是後，帶著著灰衣的仵作，同孔嬤嬤一道走了。
何衝看著他們走遠，方才收回目光，向著林菀華問起客房發生的事。
林菀華行事極是周全。
吩咐婢女搬了桌子、椅子擺到就近的草坪上，又擺了茶果點心，請何衝、端王妃及陳鈺等與案件有牽扯的人入坐後，才喚來最先發現客房異樣的婢女，使其陳述給何衝聽。
何衝一如早前在青雲樓找陳鈺時那般，神色坦然自在的吃著瓜果，喝著茶點，靜聽著婢女的講述。
婢女講完後，他也不發表意見，又轉而問起了宛童。
宛童從她們進入客房開始敘述，到同飄飄請教舞蹈基礎、聽聞客房出事，辭別回來被林雨瑤誣陷結束。她的言語簡練直白，不添油加醋，也不刻意賣慘。講完後，便揖手一禮，退站到陳鈺身後。
何衝靜默著梳理了片刻，依舊不發表任何意見的看向林菀華道，“可否請林七小姐以及郭公子出麵一問？”
林菀華看一眼春雨。
春雨揖手後要走，何衝順勢指使宛童，又叫上兩個衙役，讓跟著她一起去。春雨麵上閃過絲絲慍怒，但見林菀華未曾阻止，也隻好不作聲不作響的，帶著幾人一道去了。
在等候她們歸來的間隙，秋月和秋桑領著過百的婢女，浩浩蕩蕩的回來了。
婢女們來後，自覺的分站成數列，向著端王妃、何衝等人見禮。
禮後，林菀華交待幾句要如實答話，便將之交給了何衝。
何衝扣著手，輕敲兩下桌麵，散漫的問道：“你們都是在客房當差的？”
婢女們齊齊應是。
何衝又問，“可有人沒有來？”
無人應聲。
何衝便再問：“是誰請華陰郡主到這處客房的？”
依舊無人應聲。
何衝也不在意，繼續問道：“華陰郡主來這客房時，可有誰見過？”
有六個婢女站出來。
何衝問六人：“說一說，你們都見到了什麽？”
其中一個婢女站出來，揖手回道：“奴婢就看見華陰郡主領著兩個婢女來了這邊。”
其餘五人齊齊點頭，並道：“奴婢也是。”
何衝示意幾人退下，又問：“婢女去請華陰郡主時，可有誰見過？”
又是一片沉寂。
在林三夫人嘲弄的看向陳鈺、且何衝又要往下問時，才有一個婢女怯懦的站出來，小心的看一眼林三夫人，又小心的看一眼林菀華後，揖手向著何衝，小聲回答說：“奴婢看見了。”
頓一頓，又說：“不止奴婢，夏竹和采春也看到了。”
名叫夏竹和采春的婢女聽到這話，麵色齊齊一變後，異口同聲道：“奴婢沒有看到！”
“知情而不報，是要罪加一等的。”何衝淡聲說。
夏竹和采春不情不願的站了出來。
何衝看著兩人：“說一說，都看到了什麽？知情不報，罪加一等，言不盡實同樣罪加一等。且事涉郡主，刻意隱瞞或是拒不作證，按照大齊律例，得杖一百或是充為營妓。”
夏竹和采春聽此，再不敢隱瞞，兩人爭搶著回道：“奴婢看到雲佩進了陸小姐的客房，之後不久，華陰郡主就從陸小姐的客房出來，往這邊來了。”
何衝看向當先站出來的婢女。
婢女不用何衝問，快速看兩眼林菀華後，點頭補充說：“奴婢看到的也是這些，隻是……孔嬤嬤早前說過，未被選中來客房伺候的婢女，是不能隨意到這邊來的，而雲佩就是未被選中的人之一。因此奴婢看到她時，心生疑竇，便想暗中跟著她，但隻跟了幾步，就被她發現了。”
“她發現後，奴婢便說了孔嬤嬤的話，並讓她趕緊離開。但她告訴奴婢說，她是受……”婢女又看了林菀華兩眼，咬著唇畏懼的說，“她是受六小姐的吩咐，過來辦事的。還說，六小姐讓她辦的是不能跟旁人說的私事，讓奴婢千萬要保守秘密，不要同旁人說。”
說著她又拿出一顆鮮紅的桃子和一角碎銀，“這是雲佩給奴婢的，她說是六小姐賞賜給她的。”
婢女說前麵那些話時，林菀華表現得一直很淡然。但看到婢女拿出來的桃子後，她的瞳孔猛的縮了起來。
那桃子是黎國進貢給大齊的。
因脆甜可口、皮紅肉白且產量稀少而成為珍品。
一直以來，都隻有盛元帝以及少數聖寵正隆的後妃、朝臣可享用。
她能得以品嚐，是托賢妃娘娘的福。
盛元帝賞賜了賢妃娘娘八個脆桃，賢妃娘娘特意勻了五個給她。嬤嬤送桃來時便說了，這些桃子是第一批進貢過來的，總共還不足一百個。除了賢妃娘娘外，盛元帝便沒再賞賜任何人。
也就是說，婢女手中拿著的桃子除非是賢妃娘娘給的，否則便是指認背後主使主直接的證據！
“這不是黎國進貢的脆桃嗎？”人群裏，每年都是第一批吃上脆桃的顧果最先認出來，“不對不對，今年黎國進貢的脆桃已經來了嗎？”
許傾奺說：“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麽知道？”
何蓁瞥她一眼，“你二哥不是負責朝貢事宜的？”
“我忘了。”許傾奺想一想說，“前兩天好像是聽到二哥提過，但具體是哪國朝貢的，我沒認真聽。”
說到這，她扯一扯顧果，“往年長樂侯府不是第一個獲賞的嗎？今年沒有還是你已經偷偷吃完了？”
顧果定定的看著婢女手中的桃子，“沒有。”
許傾奺驚訝，“你們長樂侯府失寵了？”
她聲音有些大，周圍不少夫人和小姐都看了過來。
麵對眾人異樣的目光，顧果神色如常的跟陳鈺說道：“她手中拿的桃子是黎國進貢的。隻要查一查皇姑父…皇上賞賜給了何人，便有七成把握可抓住害你之人了。”
“桃子是林六小姐的。”何衝說道。語氣平平，卻不容置喙。
林菀華麵色極其難看，她死死的盯著婢女，“是，桃子是賢妃娘娘賞賜給我的，總共隻有五個。我可以保證，我絕未轉賞給任何人！”
陳鈺揶揄：“官府查案是講證據的。”
林菀華冷冷的看她一眼，而後又轉看向婢女，厲聲道：“說，你的桃子是從何得來的！又為何要誣陷於我！”
婢女哆嗦兩下後，迅速跪到地上，以頭觸地道：“六小姐明查，桃子是雲佩給奴婢的。”
“來人，去將雲佩帶過來與她對質！”林菀華冷聲道。
秋月看一眼地上的婢女後，低聲提醒道：“失蹤的兩個粗婢之一，便是雲佩。”
林菀華瞳孔再次一縮。
她被算計了！
林菀華看向陳鈺，隻一眼後，又看向端王妃，之後是林四夫人……
“看我做什麽？我又進不去你的院子。”林四夫人往陳鈺跟前挪了挪後，幸災樂禍道，“桃子在你手裏，除了你自個外，也就春雨、秋月能碰到。不是你給的，那就隻能是她們了。”
秋月麵色極速一變：“奴婢絕未做背叛小姐的事！”
“你沒有做，那是誰做的？總不能是給六小姐桃子的賢妃娘娘吧？”林四夫人說道。
林菀華的麵色越來越難看，好在，春雨、宛童還有兩個衙役帶著郭盛和林雨瑤適時的回來了。
郭盛不知是何原因，似乎很怕何衝一般。本嘰嘰哇哇一副很不耐煩的模樣，在看到何衝後，幾乎轉瞬便縮脖子垂頭，一副誰也看不見他的樣子。
等走到近處，何衝的目光朝他望過去時，他更是誇張的一個哆嗦後，連珠帶炮的說道：“不管我的事！是林四爺要將林七小姐送我做妾，林七小姐不願意，就威逼利誘我來玷汙華陰郡主的。我拒絕過，但她總來找我，我不得已才承認的，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我有林七小姐給我寫的密信，何大人要是不相信，可以遣兩個人跟我回郭府去取。”
一口氣說完後，他立刻巴望著何衝。
何衝輕敲兩下桌麵，轉看向林雨瑤。
林雨瑤正要開口辯駁，何衝先她一步道：“林七小姐的婢女是否有一個叫月兒的？”
林雨瑤想也沒想，便脫口說道：“她是誣蔑，我什麽也沒有做過！”
何衝似笑非笑，“我都還沒有說是什麽，林七小姐怎知是誣蔑？”
“就是，何大人都還沒有說事，你著急忙慌的做什麽！”林四夫人敏捷的衝過去，狠狠瞪她兩眼後，向著郭盛就罵道，“什麽叫我們四爺將雨瑤許你為妾了？我們雨瑤跟六小姐一樣，都是正二八經嫡出的小姐！六小姐是晉王妃，我們雨瑤是妾，長了腦子的都知道不可能！”
“分明是你狼子野心，覬覦我們雨瑤美貌不成，便同六小姐合夥毀了我們雨瑤！”
“還請四弟妹把話說清楚些！”林三夫人聽不過去了，“什麽叫我們菀華同他合夥，毀了雨瑤的？”
“就是六小姐同他合夥毀了我們雨瑤！”林四夫人蠻橫的踢了腳還跪在地上的婢女，“證據都擺在這裏了，你還想狡辯！”
林三夫人氣急：“那是有人在算計我們菀華！”
“誰算計的？你找出來呀。”林四夫人大聲嚷嚷道，“找不出來，那就是六小姐夥同旁人害的我們雨瑤！”
“你們雨瑤有什麽可害的！”林三夫人氣得腦袋嗡嗡作響，話未經思索，便脫口道，“不學無術、沒規沒矩！郭大人答應收她去給郭公子做妾，都是在抬舉她了！”
話一出口，林三夫人便後悔了。想要補救一二，林四夫人卻已經跟點燃的炮仗般，不依不饒的叫罵起來了，“好你個孔氏，你可算是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這些年憋得很辛苦吧！是，我們雨瑤不學無術，沒有規矩！但你別忘了，她跟六小姐一樣，都是林府嫡出的小姐！”
“雨瑤不怎麽樣，六小姐就好了嗎？她要真好了，怎麽進不去芙蓉書院？怎麽拿不到賞荷宴第一名？又怎麽在今日這般重要的日子，放了郭公子進來？”
“賞荷宴上，雨瑤被大長公主攆出來，六小姐嫌丟人，把雨瑤拘在府中大半個月，雨瑤使了多少手段，都沒能出府去？偏今日郭公子就輕易的進來了？你說不是你們故意的，誰相信？”
“你給我閉嘴！”林三夫人眼前陣陣發黑。
“笑話，我憑什麽要閉嘴！你敢害我們雨瑤，還不敢讓我說了？”林四夫人尖聲道，“也就我們雨瑤沒有長腦子，但凡她長點腦子，還指不定你們今日會害到誰呢！”
“客房這邊，歇的都是各府的夫人、小姐，你們將郭公子領到這裏來，簡直就是黑心肝爛肚子，壞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