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能告訴
盛元帝用李靈均掣肘端王,端王不可能不知道。端王知道,心裏便不可能沒有怨。
這個怨,就是端王妃‘巧遇’她遇難,出手救她的因!
如若此番二十個糧倉被毀的事,李靈均未能治罪,這個怨就會更大。到時候,她若能利用好,那麽就能分散盛元帝對父親的忌憚!甚至,還可以讓盛元帝將對付父親的矛頭,暫時性的轉向端王!
陳鈺偏頭,透過屏風看向裴京墨的側影,眼底光芒湧動。
本是困局,經他提點,瞬間變為利盾。這般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若未中毒,他該是如何的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裴京墨也偏頭看來。對上她目光一瞬,裴京墨的眉目舒展,似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般,嗓音清潤的問道:“想不明白?”
陳鈺搖頭,“想明白了。”
裴京墨點一點頭,也沒問她想明白了什麽,便收回了目光。
“昨日鄭將軍到青雲樓來找我了,就是那個鄭參。”陳鈺脫口說道。
話出口的瞬間,她微微怔住:她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
再次對上裴京墨看過來的目光,陳鈺莞爾的彎了彎唇。是她想跟他說,想聽他的意見。她不是個能藏事的性子,既想了,便繼續說道:“他告訴我說,劉壯山死了。還說杵作驗屍結果是,他是自盡的,但他不相信。”
將和鄭參的對話以及逍遙賭坊走水的事,大致同他說了一遍後,陳鈺又說:“皇上讓他跟著錦衣衛查五城兵馬司的案子,應當是對他極其信任的。能得皇上信任,他也應當是個有本事的人。而能在他的盯梢下,還放火燒了逍遙賭坊,凶手的實力便可見一斑了。”
“原本我懷疑凶手是晉王的人,但經你剛才的提點,我感覺劉壯山應當是被……”因著陳離在的緣故,陳鈺說到凶手的名字時,刻意的停頓下來,待沉默一瞬後,才直接省略過去,接著往下說道,“也不知逍遙賭坊的東家怎麽樣了,這般無妄之災,都因我而起。想要找尋一二,做一做彌補,又怕他本來好好的,因我的緣故,再被牽連進來。”
“逍遙賭坊的東家很好,”裴京墨平靜的說,“你不用擔心。”
陳鈺驚訝,“你認識逍遙賭坊的東家?”
逍遙賭坊的東家,就是他,自然是認識的。燒掉逍遙賭坊的火,也是他讓顧朝放的。至於原因,一是為了將李靈均推入更深的絕境,以便盛元帝出手,進一步引發端王的不滿,讓他和李靈均的爭鬥變得更明麵化;二是等他們全都出手,他才好布下一場局。
這些,現在還都不能告訴她。
裴京墨捏著手中的棋子,在幾個可落子的地方,各自斟酌片刻後,落子的同時,說道:“算是吧。”
陳鈺見他不願意提及對方名諱,也乖覺的不問,隻道:“逍遙賭坊的損失多少,你讓他算一算,算好之後,我賠給他。”
“不用了。”裴京墨拒絕,“他不缺銀子。”
陳鈺若有所思的‘哦’一聲。
裴京墨聽出她話中的質疑,落下最後一子,以白子的勝利結束棋局後,緩聲岔開話題道:“萬年縣衙上下包庇案、十二親衛私下調值案以及五城兵馬司走水和劉壯山死亡案,每一案都極是複雜。稍有不甚,就會被牽連其中。這種時候,就要獨善其身,不宜與任何人有來往。”
“特別是五城兵馬司的案子,半點也不能沾染。”
陳鈺聽他說得嚴重,便沉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待想明白,這場案子,她可以利用別人轉移盛元帝對父親的矛頭,別人也能利用她,解決這場危機。甚至利用她,將原本就對準父親的矛頭,磨得更鋒利一些後,便鄭重的點頭道:“你放心,我不會插手的。”
裴京墨‘嗯’一聲,沒有再多說了。
陳離是個好奇心極重的人,聽他們兩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話,難免就分了一半的精力過來,仔細的聽著。好不容易等他們說完後,他迫不及待的便問道:“裴大哥,逍遙賭坊的東家是誰,比我外祖父還富有嗎?”
裴京墨掀眼看向他,“書看完了?”
陳離瞬間埋頭,不敢再問了。
四角屏風,是以薄紗繡製,左右兩方,朦朧可見。陳鈺透過繡竹的屏風瞧過去,瞧著陳離隻有在麵對大哥和二哥時,才會有的懼怕模樣,嘴角一彎,便移回目光看向裴京墨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
“好。”
裴京墨的回答,幹脆而利落。
陳鈺眨眨眼,“我都還沒有說完。”
裴京墨勾一勾嘴角:“那你說。”
陳鈺便道:“能不能讓阿離拜你為師?”
“拜師就不必了。”裴京墨掃一眼驚恐的陳離,眼底彌漫上來層層笑意。不枉他做這一場嚴師的戲,以後終於不用再扯著毒未解全的幌子,將她柵在身邊了。以拳低唇,壓了壓笑痕後,裴京墨才接著道,“跟我學習,便可。”
“好。”陳鈺立即應好。
她的目的,就是讓陳離跟著他學習,拜不拜師,並不重要。見他答應下來,她在歡喜的應好後,便迅速轉眸看向陳離,警告說:“以後跟著裴公子,要好好的學習,知道嗎?”
不知道!陳離想要反抗,但抬眼對上裴京墨幽涼的雙眼,他趕緊低下雙眸,不情不願的應了聲‘哦’。
“那你好好看書吧,我不打擾你了。”陳鈺聽他有氣無力的回答,抿嘴一笑後,便不說話了。端過茶碗,淺飲兩口,便靠著椅子,閉眼小憩起來。
直到花楹和月見回來,她又才重新睜開了眼。
“那花匠姓時,住在升道坊,是不是從洪源郡跟過來的,王管事也不知道。”花楹細聲稟報說,“福伯已經跟著王管事,往升道坊去找了。若當真是從洪源郡跟過來的,便正好可接到春江府去了。”
陳鈺點一點頭。
左間,月見也在跟裴京墨說這事。
裴京墨聽後,‘嗯’一聲便過了,並未放在心上。月見也不覺這事多大,便也沒有多說的站到一旁,伺候著了。
慢條斯理的,在又一局棋結束後,裴京墨捏了捏眉心。月見便立即上前,收好棋子、棋盤,又生起炭爐,開始澆水沏茶。
水剛燒開,正要沏茶時,陳離拿著書過來,向裴京墨請教。
裴京墨讓月見退下,之後,他拎過水壺,一邊沏茶,一邊示意陳離:“念。”
陳離拿著書,一板一眼讀道:“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
裴京墨沏好茶,先倒上一杯遞向他,示意他端去給陳鈺。待他回來,他又倒一杯遞給他。又待他喝過兩品,方問:“何處不解?”
陳離放下茶碗,重新拿著書道:“這句話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表示質疑。”
裴京墨捏著茶碗,輕吹一口,邊品邊道:“有何質疑?”
陳離拿著書歪身過去,指著書上的字,說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依照禮而言,不要隨便取悅別人,也不要說沒用的話。依照禮而行,不僭越節度,不侵犯怠慢,不因喜歡而親近,這樣會顯得不夠莊重。提高自身修養,履行諾言,這就是所謂的良好品行。品行得到完善,並且言談符合常理,這就是禮的本質。對吧?”
裴京墨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陳離便道:“這上麵的話,陳大人一條也沒有做到,他哪裏來那麽大臉,竟敢用這個來對付我們?”
裴京墨擱下茶碗,拿過他手中的書,合上後,又放到他麵前,“我第一次教導你這本書時,曾說過什麽話,可還記得?”
“一字不落,肯定是記不住的。但大致的內容,還記得些。”陳離腦瓜子很是活泛的點一點後,便說道,“當時裴大哥說,我隻要學好這本書,便能在陳家來找我們麻煩時,用他們的矛對付他們的盾。但是現在陳大人已經遷削到工部去任職了,我再學這個去對付他,沒什麽用了吧?”
“為何沒用?”裴京墨反問一句後,麵色極是嚴肅的說道,“他被遷削去工部,不等於他會一直在工部。他在窪地時,你不努力上進,待他他日起勢,你確定你依舊是他的對手?”
陳離到底年紀尚小,事不發生在跟前,再多的道理,他也聽不進耳。
裴京墨顯然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在他不以為然之際,話鋒突然一轉,道:“對待敵人,最好的手段就是連根拔起,再斬草除根。否則,你談何保護你的母親和姐姐?”
連根拔起、斬草除根,這樣凶狠的詞語,果然成功的激起了陳離的‘血性’,加之刻在骨髓裏保護母親和姐姐的執念,使他立馬重新拿起書,麵色堅定,目光晶亮道:“你說得對,我要去繼續看書了!”
他要變強,他要保護母親和姐姐,他要將所有壞人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裴京墨看著他似打了雞血一樣激動的背影,輕不可聞的笑出了聲。隻是想到他前世的下場,他的笑容又攸然斂住。
……
還差兩盞茶,便到取針之時,顧勝回來了。看他慵懶模樣,似尋了閑適處,睡了一覺才回來的。
他回來剛喝不到半碗茶,裴京墨便倒扣著手,輕敲了兩下桌麵。一邊看書的陳離,立即拿著《禮記》,氣勢如虹的坐了過來。
顧勝驚詫的瞧他兩眼:他打個瞌睡的間隙,這小子偷吃人參果了?
陳離卻沒空理會他,將書恭謹的遞給裴京墨,無須他問,他便聲若洪鍾,大聲背誦起來。背完原文,又背釋義。《曲禮》上、下兩篇,不足一盞茶,便全部背完。背得流利又順暢,不帶絲毫的猶豫和磕絆。
陳鈺驚訝。
顧勝更驚訝。
擱下茶碗,將他拉到跟前,上手捏捏他的臉,又捏捏他的手,最後更是逼問道:“說,受什麽刺激了?”
陳離退開兩步,避開他的魔爪後,當先看向裴京墨。得他一句‘很好’後,不由嘿嘿笑著,快速跑到右間,向陳鈺道:“姐,我一字不落,全背下來了!”
“我聽到了,你好厲害!”陳鈺毫不吝嗇的誇讚道,“才不到一個時辰,你便全記住了,還一個錯處也沒有。要讓大哥、二哥和三哥知道,五哥必定又要遭殃了。”
陳離眸色又明了兩分。
陳鈺瞧著他恨不能立刻飛回洪源郡去炫耀的模樣,目光微一流轉後,作誠懇狀道:“阿離你一定要好好學,學會學好了,將來師父也教導我《禮記》時,我有不懂的,你便可以教我了。”
“好!”陳離攀快的答應下來,並在給她添好茶後,又轉回去拿著書,繼續看了起來。
擔著教導姐姐的任務,他的責任心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陳鈺嘴角含笑,眉目彎彎。
花楹幾個在旁,也都跟著麵色含笑。
左間的顧勝,耳聽了陳鈺的話後,再瞧陳離專注看書的模樣,也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