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神明
“二小姐還不關鋪子麽?”宿青喬吊著天生調情的眉眼,前傾著身子說:“都沒人了。”
容歌兩日間翻爛了一本醫書,她輕輕合上泛黃的書頁,道:“宿公子很閑?”
“不閑”,宿青喬眨眼,“我這不日日都來陪二小姐嗎。”
“說吧,你到底瞧上我哪了,我改還不成麽”,容歌屈指輕敲著桌麵,側眸道:“說啊。”
宿青喬忽然正經起來,他拖著被綁在胸前的手腕,滿目真誠的看著容歌,微言:“二小姐問這麽直白做什麽,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嗤——”
“關鍵是二小姐生的美,我在定遠可見不到比二小姐還似天仙的女子”,宿青喬嘴上不著調,厚著臉皮說:“二小姐跟我回定遠吧,我帶你見我家老爺子,讓他老人家給咱們買座大宅子,咱就過神仙般的快活日子,行不?”
容歌笑容遽斂,脊背不由得立起來,幽聲:“宿公子是定遠人?”
“啊,二小姐喜歡定遠嗎?”宿青喬天真無邪的笑著。
他似真的就是隨口提起自己的出處,卻讓容歌心底一凜。
“挺喜歡的”,容歌不得不重新審視氣宿青喬這個人來,浮著語調說道:“宿公子定遠哪的啊?”
宿青喬眼底微暗,猶豫片刻才說:“定遠城,我來自定遠城,家中從商,略有點家底,老爺子一分也不肯給我花,都留給我未來的娘子做聘禮。”
定遠城,舅舅也在定遠城。
宿青喬竟是個定遠人,容歌失笑,瞬間繃緊了背,自上而下的度量著宿青喬,緩聲:“宿公子生在定遠,可以跟我講講定遠的事嗎?比如說……人。”
懷鬆從旁給了宿青喬一個眼色,宿青喬全然漠視,“說起定遠,最該讓世人知道的不就是定遠將軍嗎,二小姐應該聽過吧?蘇將士也是汴京人士,他是定遠的神,是定遠的百姓能夜不閂門的底氣,從天禧年間開始,定遠八州最窮最淒苦的駐地慢慢富起來了,我的家族不必在固守自閉,父親開始通商,平坦廣闊的商路設著定遠軍的帳子,他們護了我們七年。”
“定遠的城牆換上了大周最強勁的弓弩,牆垛裏藏了炮身”,宿青喬滿是自豪,他神色飛舞,整個人雀躍起來,“成安年末,朝廷給了不了定遠任何的幫助,那是大周最亂的時候,各州王自封疆域,快要將整個大周割裂,定遠是大周的中心,是汴京的兵必經之地,沒有人願意留在這個血腥的地方。”
容歌輕聲,“天禧年來了,蘇將軍被派往了定遠,他給定遠築起了一堵牆。”
“是啊,我小時候還在街上見過定遠將軍呢”,宿青喬隱晦的注意著容歌的神色,低聲:“是個高大威猛的男子,和想象中的卻又不太一樣,我見過八州之外橫在荒野的野狼,它們餓得快要死了,警惕的夾起凶殘的尾巴,可還是睜著一雙要吃人的眼,盯住你的命,我以為肩挑定遠的蘇將軍也該是這樣,或者說他比狼還要可怕。”
怎麽會呢。
容歌低低笑出了聲,舅舅不怒的時候很溫和的,他會唱一些坊間的小曲,雖然很難聽。
“可是見過一次將軍,我便知道定遠的神是暖的,他心懷慈悲與天下”,宿青喬在腦海裏想著蘇敞之的模樣,如今的他依然擁有寬闊剛毅的肩膀,他會坐在議事廳的主位威仁並施的禦下,“父親曾跟我說,他很慶幸來到定遠,他願意把畢生都葬在哪裏,而不是汴京。”
提起汴京,宿青喬冷了些,容歌聽的癡了,年幼的不隻宿青喬,還有她,她隻知道定遠很好,知道舅舅很厲害,卻很少撕裂舊朝新代的過渡去窺探那段曆史。
這是她第一次從定遠百姓的口中聽到關於蘇敞之的評價,那個被人尊在心底稱道的“神”是他的舅舅。
是蘇家的驕傲。
懷鬆被宿青喬驚出了冷汗,他小步挪到宿青喬身後,示意他別說了。
容歌隻是短暫的迷失,很快就恢複過來。她表情和剛才一樣平淡,仿佛就真的聽了一個故事。
宿青喬沒有從中嗅出什麽需要他戒備的味來,懷鬆同樣沒有,他倆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謝謝宿公子跟我說這麽多”,容歌伸了個懶腰,意猶未盡的輕抿著唇,她說:“聽你說完,我更喜歡定遠了,希望有機會可以去。”
宿青喬偏過頭逗她,“機會不就在眼前嘛,二小姐跟我回去唄,我帶你私奔啊。”
“你家老爺子攢點聘禮不容易,你還是好好留著做嫁妝吧”,容歌用帕巾擦了手,指尖挑起桌上的鎖,瞧街上暗色攏了一層,淡聲:“走了,閉鋪。”
劉盧山掀開車簾,在門口等著容歌,宿青喬快步追出來,被冷風灌了個激靈,他也不惱容歌,站在台階上垂眼看著躬身上車的容歌,說:“二小姐,明天見。”
容歌輕側過眸,沉了瞬說:“明天見。”
宿青喬的笑快要從眼裏溢出來,他背著緊鎖的藥鋪門,聞著淡淡的藥香,目送容歌的車輪消失在街角。
懷鬆收回目光,幽聲:“我不明白,程叔為什麽要讓你接近李二小姐,許是我眼拙,沒瞧出她的過人之處。”
“這次還真是你眼拙了”,宿青喬甩動衣袖,沉聲:“這個李二小姐怕是不簡單。”這裏改了兩句。
容歌將車簾卷了起來,街道兩旁的夜燈一盞挨一盞的亮起來,她心下默數著,到了第十八盞。
風撩起了容歌額前的發,將她的耳朵凍的通紅,連著不爭氣的眼眶一起吹的發酸,若她還是容歌,她便可以驕傲的告訴宿青喬這個定遠人,定遠的神是我的舅舅,我也是半個蘇家人。
今夜的街上格外的靜,劉盧山靜出了錯覺,馬蹄聲的遮掩下,他隱約聽到了微弱的哽咽,好像是從身後傳過來的,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