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偷聽
輕拂開內簾,容歌看見了病榻上呼吸微弱的韓老太爺。
當真是垂垂老矣,掐指算算,老太爺今年不多不少,剛八十了,也到了走鬼門關的年紀。
靠近榻邊,容歌就被那滿臉的皺紋驚著了,麵頰的斑跡無一不在訴說著生死有命,世事無常。
“也怪不得小輩們懈怠,韓大爺還給你您老搞了招魂術,到了這個年紀,大多人都釋懷了”,容歌替老太爺拉了拉被角,兀自說著:“若是放在普通百姓人家,棺材都抬好了,就等著入土了呢。”
反正容歌同韓家真正沒有關係,她對垂死的老太爺便也起不了多少憐憫,隻是這樣看著,有幾分刺心。
不知怎地,等容歌反應過來,她已經半蹲在床邊,指尖熟稔的搭上了老太爺的脈,她一個激靈——這該死的肌肉記憶,李伽藍到底做過些什麽?
她現在是容歌,不是李伽藍。
容歌提醒著自己,她不懂醫術,自然診不出什麽,隻能隱約感受到,老太爺的脈是跳著的,人還活著。
不過八成活不了多久了。
容歌收回手,說:“老太爺,我算是代韓宛樂看過你了,她要是親眼見到你這副樣子,非哭斷氣了不可,能不能扛過這一次,就看老太爺您的命硬不硬了。”
“我以前在宮裏聽過一種藥,能醫治活死人”,容歌忽然想起來:“什麽藥名我記不清了,就算記得也沒法子給你搞來,唉……”
“還有啊,你那兩個好兒子真不是東西,你活了一輩子不會不清楚自己兒子的秉性,他們覬覦你家產的心氣比對你的敬重多,你也是糊塗,就韓宛樂這麽一個嫡女,也能忍住二十年不見,挺讓人寒心的。”
容歌起身,對著病榻拱手一拜,人她是看過了,是真的半死不活。
如此一來,她也沒必要三番五次的見老太爺了,指不定明天韓府就得大喪,她想用韓府,還是得專心在韓宜年身上下功夫。
這時院子裏傳來人聲,一晃眼近在門口了,韓宜年不知道做什麽呢,竟沒提醒容歌。
容歌若是這會出去,肯定和韓家的人當麵撞上,老太爺再隨便出點什麽事,她又說不清楚了,豈不是麻煩的慌。
左右看了一圈,容歌閃身躲到了牆角的屏風後麵,背後有個小窗,側眼還能看清院子裏的景色,她身子骨小,不至於被發現。
來的是韓景同,跟著幾個白袍老道,帶頭的大概是道觀裏的大師父,一抹山羊胡都快被他捋禿了,賊眉鼠眼的和韓景同攀附。
韓景同在交手的瞬間,從袖子裏抹出一個圓鼓鼓的錢袋,塞到了老道懷裏,老道隨手掂了掂,笑眯眯的收下了。
“家父能否醒來,就麻煩道長多多出力了。”
“韓施主一片孝心,令尊冥冥之中定能感受到,待老夫擺陣施法過後,將遊離的一魂及時抓回來,令尊便能醒了。”
“那真是謝謝道長了”,韓景同將人引進來,焦灼道:“道長快請,家父就在裏麵,還請道長好好看看。”
容歌翻了個白眼,看不見屋裏的場景,隻能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
韓景同裝模作樣有一套,不說別的,就這迫切想讓老太爺醒過來的勁頭,都讓人覺得他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隻是這孝子心裏到底裝了什麽陰謀詭計,就他自己知道了。
聽著動靜,像是幾個老道把被子掀開了,在床上擺了些什麽,有銅錢碰撞的叮鈴聲。
好半天,一個老道才長聲:“令尊壽術將盡,就算是醒了,也撐不過兩三個年歲了,韓施主切勿過於傷悲,生死綱常,人之命數。”
韓景同說:“盡人事聽天命,道長盡力便好。”
兩人又拉扯唏噓了半柱香,容歌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身子都有些僵了,才聽韓景同千言萬謝的把幾位老道送了出去。
呼了一口氣,容歌剛要出來,屋裏腳步聲又起了。
韓景同:“爹啊,你為這個家操心了一輩子,熬了一輩子,現如今我都老了,快熬不動了,家中大小事再由著你做主,那兒子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容歌挑眉,韓景同想做什麽?他想置老太爺於死地不成?
“爹,兒子今年五十七了,是您老人家年少立業的長嫡”,韓景同看著床上形容枯瘦的老太爺,竟生出幾分悲痛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莫須有的眼淚,泣聲:“您一直說兒子平庸,難成大器,您真以為兒子從未介意過嗎?”
隨著幾聲低響,容歌好奇,探出一點頭去看,韓景同背對著她站在榻邊,將方才老道擺在老太爺身邊的陣法打亂了。
容歌:“……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
難道韓景同幸幸苦苦在韓府辦這麽一場法事,就是為了趁這個時候擺弄擺弄這哄傻子的陣法?
韓景同畢竟第一次在鬼神之事上做手腳,捏著銅錢的雙手顫的像被鬼拖著一般,他驚慌之下胡亂擺弄一番,低顫著音給老太爺賠罪:“爹,是您……您說兒子不成氣候,明明該是兒孫環膝,安享天倫的年紀,卻還一事無成。”
容歌膝蓋發酸,悄悄躬下身往後縮了縮,打算換個舒服些的姿勢聽韓大爺可笑又可悲的獨角戲。
說道動情處,韓景同似捂著胸口哽咽起來:“兒子這幾日才想明白,爹一直以來說的沒錯,兒子確實一事無成,年近六十還得靠爹的施舍養一大家子人,實在……實在太憋屈了!”
“今日,兒子就決定做一件大事!”
容歌屏息凝神,洗耳恭聽。
韓景同忽厲聲:“兒子今日就壞了這招魂陣法,將爹困在這浮塵中,讓你親眼看看,兒子到底是如何將韓家的家業緊緊抓在手中的!”
容歌:“……”
現在韓宜年已經構不成威脅,韓景同準備一鼓作氣攬盡韓家產業,等這件事成了,他就能向老太爺證明,他並非不成器,並非平庸之輩。
“爹先忍耐一些時日,等兒子事成之後就親自送爹三魂歸天,這幾日就苦了爹一把年紀還要被困在這陣法中了。”
容歌實在聽不下去了,尋思著,韓景同莫不是多少有點蠢病?
向一個活死人證明自己並非蠢笨之才,難道他真相信老太爺的魂被困在府中?正親眼看著他的所作所為?
容歌算是看出來了,別看韓景同在外人麵前威嚴赫赫的樣子,但在老太爺麵前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又蠢又萌,幹壞事都不會幹。
他還指望一展宏圖之後讓老太爺的魂對他說句“兒子,你真棒”不成?
韓景同還悲切的說著:“爹,你別怪兒子,既然已經丟魂了,就安心在兒子身邊看著,千萬別費勁回來了。”
他有病!還病的不輕,容歌忽生出幾分悲愴,韓宜年日日被這種人羞辱,也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