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夜話

  郭襄哭了。


  哭的時候沒有聲音，臉上還帶著笑，只是兩滴眼淚悄無聲息的滑出，消失在眼角的魚尾紋里。


  「是啊！」她低聲道，「其實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事到如今，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還放不下。也許你說得對，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或許只是那一年的心情，還有那一年的煙花。」說話時她衣袖一揮，屋裡火光一暗，隨即又明亮起來，再看時，地上的字跡已經被掌風颳得乾乾淨淨。


  袁小貫抬頭一看，只見郭襄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臉上的愁苦似乎淡了很多。他喜道：「前輩，你已經想通了么？」


  郭襄搖搖頭：「我就是個彆扭的性子，一輩子執著的事情，哪有那麼容易想得通，只是如今遇到一個懂我的人，我很高興。」


  袁小貫小心翼翼的問道：「這麼說來，前輩你還是要去找他么？這樣一直挂念徒增煩惱，又是何苦？」


  郭襄道：「當年金輪法王也勸過我，我對他說『我喜歡心裡有煩惱』！這麼多年來，****想著、掛著、念著，已經習慣了，不去想的話我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當初他等了龍姐姐16年，我就想著，怎麼著也得等個32年啊。這是我心裡的魔，消不去，擺不脫，只能去面對。」


  「……」袁小貫無言以對，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壓著一塊石頭。


  郭襄反而笑了起來：「傻小子，你又在傷感個什麼？你是不是又想說『不是兩情相悅，就算見到也不快樂，還害人害己？』」


  袁小貫連忙解釋：「不是的！我那句話不是說前輩你……」


  郭襄摸了摸袁小貫的頭，抬頭望著屋頂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問他一個問題就夠了。」


  「前輩……」


  「你別再叫我前輩了。」郭襄打斷他，「我曾經拜金輪法王為師，你我算是同輩。」


  「這怎麼成！」袁小貫忙道，「你年紀……」想到郭襄未必喜歡別人提她的年紀，於是改口道，「要不我們不管什麼輩分，我就叫你婆婆好了。」


  郭襄笑道：「那我叫你小鬼頭？」


  「成！」


  「小鬼頭，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其實我並不是專門來找婆婆你的，我今天出門遛馬，然後……」


  「原來是這樣，你我相遇真是天意，可能是佛主讓你來開解我這個固執的老太婆。」


  「你才不固執呢！」


  「怎麼不固執！當年只不過和大姐吵了嘴，見父母都偏袒大姐，就什麼都不顧了跑了出來。獨自出遊了好多年，以至於家傳武功戰陣全都荒廢，襄陽城破之時根本使不上力，幫不上忙。後來我勤修武藝，終有所成，卻再次為自己的執念所擾，連門派都不顧了，又裝死跑了出來，……」


  郭襄實在喜歡這個善解人意的孩子，這麼多年以來，她還是頭一次把心事向外人傾述，這一說就停不下來，彷彿洪水找到了宣洩口一樣，把自己的經歷和心思一股腦的全都說給了他聽。


  而郭襄也是袁小貫最喜歡的角色之一，如今得見真人，雖然已經老了，但他的仰慕之情分毫不減，也把自己一路上的經歷細細道來，兩人對坐交談，都忘記了時間。


  原來郭襄自當年華山一別，常常思念楊過，整日鬱鬱寡歡，和大姐又處得不愉快，郭靖和黃蓉便答應讓她出來散心。郭襄在江湖上四處尋找楊過，蹉跎了好些年，因此荒廢了家傳武功和戰陣。後來襄陽城破，郭家也跟著家破人亡，郭襄常常自責，怪自己沒有為父母盡孝、沒有為國盡忠，也順帶埋怨自己一心思慕的「大哥哥」。以前龍姐姐還沒嫁給他的時候，自己一有危難他就會出現拯救，可這次在自己家破人亡的時候，他卻沒有像以往一樣出現，只讓人送來一把破劍。


  後來郭襄出家為尼，創立了峨嵋派，但心中對楊過愛恨交織，越到老年越是放不下心中的執念，有一天突發奇想，把掌門之位傳給了徒弟風陵師太，然後裝死跑出峨嵋派，又一次在江湖上四處尋找楊過，這一找就是幾十年。


  直到有一天她聽說曾徒孫周芷若在屠獅大會上大放異彩，得了個「天下第一」的名號。對於「天下第一」的名號她自然是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是屠獅大會上傳出神鵰俠侶後人的消息。於是立即趕回峨眉，想要找周芷若問個清楚。不料周芷若竟也學她玩起了消失，一連幾天都看不到人影。


  袁小貫聽了郭襄的經歷，心中思考著怎麼樣幫幫她，回想了一陣前世知道的劇情，說道：「婆婆，關於屠獅大會我也聽到一些消息，當時確實有一個身穿黃衫的女子自稱神鵰俠侶的後人。而且據我所知，此人和丐幫頗有淵源，婆婆可以從丐幫入手打聽打聽。」


  「哼！丐幫！」郭襄一聽丐幫的名字，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這群賣國賊還沒死絕么？我這輩子是不會再和他們打交道的。」


  「賣國賊？」袁小貫心想這是什麼典故。


  「你不知道？」郭襄道，「對了，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接著她便講述了一段關於丐幫的秘史。


  當年襄陽城被圍之時，郭靖夫婦廣發英雄帖，邀各路豪傑共守襄陽。其時郭襄正在西蜀，聽到消息后立即趕回襄陽。只見襄陽城中兵精糧足人才濟濟：靖蓉一家、武氏兄弟、南帝一脈、丐幫弟子、全真諸道、少林僧人、天地會豪傑、關外胡家、南陽苗家、藥王庄、逍遙派、俠客島……此外還有三湘、閩越、天山等各地的大俠、隱士。大家全都摩拳擦掌、士氣高昂，誓與蒙古大軍決一高下。


  幾番激戰下來，蒙古大軍傷亡慘重，襄陽城中也屍橫遍野。可蒙古大軍彷彿鐵了心不計代價拿下襄陽，大軍源源不絕的增援，把襄陽城圍得水泄不通。這一圍就是好多年。


  襄陽孤城待援，本以為朝廷一定會發兵救援，可是左等右等沒看到一兵一卒。城內糧草漸盡，大家每天餓著肚子奮戰。終於有一天，一隊丐幫幫眾偷開城門，襄陽城一夕被破，郭襄的父母、三弟當場戰死，二姐、二姐夫不知去向，郭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中原豪傑也傷亡慘重。


  原本大家還不知道為何一向幫規嚴厲、奉行「八要」「十戒」的丐幫弟子要做那偷開城門的賣國勾當，但襄陽城破之後北方傳來消息，耶律齊的父親耶律楚材平反，追封廣寧王，謚號文正，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當時丐幫幫主正是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齊，耶律齊為了孝道和先父大節背叛了華國，投靠了蒙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