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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意思?」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的石中,乍一聽見,只覺得頭皮發麻,話語脫口而出。


  田艷像是對石中的反應感受頗為詫異,不過她也沒有點明說出,只是回答道「人是由心控制著做出所有的事情,既然受害人身上的傷口富有宗教意味,那麼順其自然便有了我剛才提出的問題:受害人的心臟去了哪裡?」


  石中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田艷接下來想要說的是什麼了。只不過他並不願意將事情往那個方向去想。怎奈,事實就是事實,不是逃避就可以的。「你是說,兇手取走受害人的心臟還有別的用處?」


  田艷沒有立即回答,思考了一會兒后,才點頭道「應當是不會錯。」


  得到了肯定回復的石中,第二個問題緊跟著出來「那麼以你的角度來看,兇手會怎麼處理那顆心臟?」


  聽到這個問題,田艷臉上忽然現出了複雜的神色,只見她莫名的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后,猛地睜開,站了起來在她身後高大的書架上一陣尋找,隨即一本厚重的有些年月的書被她取了出來,擺放到辦公桌上,她開始快速的翻閱起來。


  注視著她這一連串動作的石中,雖然心中急切的想要得到答案,但是經常也會做出這樣行為的他,心裡知道,這個時候,是不可以打擾的。於是石中耐心等待著。


  半晌,田艷手上翻動的動作停了起來,她的視線在那一頁書本上一點點的移動開來。十數分鐘后,方才抬頭沖石中開口道「剛才我就覺得這種獨特的宗教殺人方式曾經在哪裡看到過類似的,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這種傾斜的十字架,以及取出心臟的方式源於十七世紀的歐洲,一種奇特的贖罪方式。」


  「贖罪?」石中立時不解,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記錄本,剛才田艷還說是因為受害人罪孽深重,所以才會被以那樣的方式處理,何以現在又變成贖罪了。


  「我該怎麼和您說呢。」田艷看起來有些苦惱,「關於受害人的罪孽那部分我並沒有說錯,雖然我不認識受害人,但他必然曾經做過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如果兇手確實是按照書上所記錄的宗教意識來選擇受害人的話,那麼兇手的意圖可能就會有幾個方向,這些方向直接引導著那顆消失的心臟是被如何處理的答案。」


  田艷見石中並沒有發表言語,於是便接著道「一種可能是兇手認識受害人,並且認為自己對受害人的所作所為是在替受害人進行贖罪,因為他覺得受害人自己沒有能力去自我救贖,所以才會採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幫助受害人。」


  「幫助?」


  「是的,按照這種可能的趨勢,兇手與受害人之間可能存在某種親密的關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那顆心臟應當是被凈化了。」


  石中直感覺她說得越來越玄乎了「凈化?怎麼凈化?」


  田艷再次看向書本,只不過這一次等待的時間變得很短。「凈化的方法有很多種,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是,將那顆心臟以凈水洗過九九八十一次,待到徹底洗凈之後,入火焚燒,最後將灰燼撒入江河,以同時達到超度以及救贖的目的。」


  石中有些胸悶,因為照她這樣說的話,心臟已經化作灰燼,那必然是無法找到了。「第二種可能是什麼呢?」


  田艷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情,像是她的神經已經被這個發現挑逗了起來,整個人抑制不住的激動開來「第二種可能,那就是兇手本身也有罪孽,但他卻選擇了通過殺害罪孽更為深重的受害人來達到自我解脫的目的。」


  石中聞言,一時間無法理順田艷所說的話里的邏輯,半晌,才見他開口「你是說兇手精神不好?」


  若是換做平常,以石中的理智,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但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棟樓還是這間辦公室的原因,他心裡有種模糊的感覺,像是自己正一步步的被田艷牽著鼻子在走。


  田艷大抵是猜到石中會這樣問,只見她咧嘴笑了起來,雖然已不是年華少女的她,但那副笑容覆蓋的臉龐,看起來仍舊會令人不自覺的感覺如同陽光般溫暖與舒適。「恰恰相反,如果不幸屬於第二種可能的話,凶神不僅僅不是精神有問題,反而還是智商過人的那一類。只不過,兇手有著自己的一套關於生存的信條,他只服從於那個信條,一般的規則束縛不了他。」


  石中聽言,一點點的咀嚼著田艷的話語,好一會兒,方才稍微理出了一點頭緒,只不過,在理出了頭緒的同時,他的心裡增加了一絲不好的疑問。


  於是石中抬頭,目光銳利起來,直直盯向正陷入興奮狀態的田艷那張彷彿人畜無害的臉,半晌,在田艷臉上笑容即將凝固之際,他開口道「你是研究宗教學的對吧。」


  「嗯?」嘗試收起僵硬笑容的田艷,像是沒聽清楚石中的問題一樣「是的。」


  石中露出那抹每當他要抓住什麼之時,專有的笑容「可是剛才你所說的,我怎麼感覺已經超越了宗教的範圍,感覺像是屬於犯罪心理一類的。」


  「是嗎?」田艷察覺出了石中言語之中的不對勁,臉上的笑容隨即被她收回「學術之間,一直以來都沒有太過僵硬的界限,窺一斑而見全豹,便是這個道理。」


  石中點頭,佯裝表示同意「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如此詳盡的假設兇手的狀態,恐怕警局裡還沒人能夠做到。或許,你應該成為警探。」


  田艷冷漠的搖了搖頭「我是個喜愛學術的人,警探那種整天和犯罪打交道的工作可不適合我。」


  「是嗎?如果不當警探的話,設計兇殺案也應該會非常不錯,至少能夠做到保證警官們完全沒有頭緒。」


  一臉輕鬆笑容的石中,用看似是在開玩笑般的語氣說出這般沉重的話,立時惹得田艷臉上表情陰沉了不少。


  只見田艷不再言語,她盯著滿是笑意的石中,看了好一會兒后,才開口道「是你前來尋求我的幫助,並不是我主動找上你,這一點,你需要明白。」


  「的確。」石中笑道「不是我是個相信因果循環之人,不管是什麼原因導致我來請教你,上天都肯定有其用意,想必,以你的研究來說,應該能夠用宗教的方式來解釋我的心理吧。」


  田艷再次陷入沉默,許久,她開口,一字一句道「兇手不是我,你不必在這裡浪費時間。」


  石中笑著搖頭「這次前來,我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更何況,還遇到了你。」


  田艷見到石中竟然給自己貼上了嫌疑犯的標籤,不禁有些蘊怒。「既然這樣,如果你沒有更多的問題,我還需要工作。」


  石中聞言,緩緩起身,卻在離開之際,突然說出了一句看似是疑問,卻又像是陳述的話語「你說,受害人的心臟去了哪裡?」


  「或是已被食用,或是儲藏作為戰利品。」田艷頭也沒抬的冒出這句話來。


  站在前些日來過一次的狹小房間里,何青彷彿能夠聞到那對母女留下來的味道,甚至他恍惚間都能夠看見她們一家在這裡局促活動但卻其樂融融的景象。


  其實,何青心裡清楚,之前,他對石中所提出的關於這家人的懷疑,總是會嘗試進行辯護解釋的真正原因:他不希望真實的感受到人性的惡劣,他只想單純的認為人性本善,所有的惡事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當然,這種想法是永遠不能在石中面前展露,否則只怕他會認為我根本不適合警員的工作。』何青如是想著,緩緩走動開來。


  整個屋子被收拾的很乾凈,雖然因為臨時倉促離開的緣故,屋子裡散落了一些不重要的零碎物品,但是家的主要部分看得出來是被經常擦拭的。


  注意到這一點的何青,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了一抹笑意「若是只把這裡當做一個臨時的住所,她是絕對不會如此用心去進行收拾的。」


  這一點發現給了他堅持做自己的信心。三名陪同而來的警員正在忙碌的打包著屋裡的一切,雖然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他們也不覺得這裡還能夠發現什麼。


  何青走到床邊,彎腰伸手摸了摸上次來所坐的位置,床板上老舊有些發霉的被褥已經不在,顯然是她們離開的時候帶走了。


  想到這裡,何青忽又有些不太理解。他扭頭看向了廚房,灶台上還有一些炊具遺留,而且其中還有幾件顯然是不久前才添置的。


  「為什麼那床老舊的早就該扔了的被褥被帶走了,但是九成新的炊具卻被留了下來。」思考著,何青陷入了沉默的狀態,他的視線僵硬的注視著床板之間的縫隙,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突然,何青那雙原本靜止的眼睛猛地眨了眨。


  下一秒,只見他俯下身,雙膝跪地,垂下腦袋,努力的將腦袋伸入床底,尋找著什麼。幾分鐘后,何青慌忙起身,沖著正在收集物證的警員焦急的叫道「來,過來幫我把這張床挪開。」


  三名警員聞聲,齊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雖然他們臉上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但還是都立即放下了手上的動作,走了過來。


  沉重的老式木床在四人一起用力之下,很快被挪動了一些,何青在瞧見剛剛發現的東西時,喊道「好了,停下。」


  片刻后,何青的手上多了一小片已經發黃的紙張,他瞪大著眼睛試圖看清那片僅有手掌大小的紙張上寫的都是些什麼,奈何屋內的光線太過昏暗,以及那片紙已經有些年月,一時間無法看得清晰。


  何青努力了好一會兒,也只能勉強看清一小部分,但只有那一小部分,卻已是足夠,因為他瞧見了『連環殺人案』五個字。


  「是八年前到十一年前那段時間的報紙。」何青暗道一聲。


  身旁沒有立即離開的警員,紛紛湊了過來,疑惑道「這麼多年前的報紙,怎麼還會在這裡?難道是用來墊床板的嗎?」


  那個年代,的確很多人家會使用廢舊的報紙墊在床板上,用以遮擋灰塵和保持乾燥的作用,何青小時候睡的床下有很多那樣的東西。


  只不過,注視著手上那片紙張的何青卻是知道,「不論這張報紙是否曾經被用來墊在床上之上,它的存在都絕對不會是巧合。因為如果是用來墊床板,那就絕對不會只有這麼一小片,說明那對母女離開之前肯定將其它的收拾帶走了。為什麼會帶走這些無用的老報紙?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雖然何青著實不願意往那個方向去想,但是此刻他也不得不贊同起石中的懷疑,這家人恐怕的確與前些日那起命案脫不了干係。


  「或許是男主人藏在這裡的?」何青嘗試著將責任推到受害人身上。


  詳細的檢查了一遍床底,確定那裡出了灰塵之外,再無別的之後,幾人合力將木床擺了回去。


  最後仔仔細細的屋子檢查乾淨,何青收拾著有關物品,緩緩朝外走去。


  站在門前的他,不自覺地轉身,視線投向了廚房的位置,他記得那天晚上,那名小女孩便是怯生生的從那裡跑了出來,抓住了他的手。


  何青忽然覺得,那樣的場景,只怕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了。


  在搜查這間屋子之前,何青為了保險起見,已經幾乎詢問遍了這棟樓里仍然在家的住戶,特別是這一樓層的人家。得到的結果是大部分人甚至都不與那對母女熟悉,僅有的交情也不過是見面上點點頭,禮貌的說上兩句而言。


  這般冷漠的人情,起先還讓何青感到詫異。他想不到,同住在一棟樓里的鄰居,彼此竟然會陌生到這個程度。只不過隨後想起了自己所住地方的情況,他便也釋然起來。


  畢竟,城市不比農村,人與人之間相處,沒有那麼簡單。更何況住在這種環境下的人,已經為了生活疲於奔命,哪裡還會來的時間和精力去發展人際關係。


  三名警員在先領著大包小包的物證下了樓去,何青站在門前,手放在鐵門的門把上,注視了空蕩蕩的屋子好一會兒,方才無奈外加惋惜的伸手合上了鐵門。


  「這家人確實犯了罪吧。」一道突兀的聲音猛地傳來,驚得何青條件反射般扭頭的同時,手就摸向了腰間。


  這時,何青方才瞧見,不知何時,自己前不久才詢問過的隔壁那名微有些發胖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站在了不遠處。


  之前還沒怎麼留意這名婦女的何青,此時稍一打量,方才意識到面前這人應當就是昨夜告訴石中那些信息之人了。


  可是,為什麼她會如此感興趣?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罪之人,終將會受到制裁。」婦女面帶笑容的說出這句話后,轉身回到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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