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隊倒霉的雇傭兵
春寒料峭，夜風頗冷。
夜隼小隊的副隊長，半精靈尤尼肯?雲雀腳步輕盈的掠過青綠草地，發出的聲音並不比一隻出洞覓食的負鼠更大。在他的身後，大約二十米左右，跟隨著五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這些人已經儘可能放輕動作，然而在尤尼肯微微顫動的尖耳朵里，依然吵得像是一整隊全副武裝的矮人。
穿過一處位於緩坡上的稀疏樹林之後，尤尼肯伏下身子，同時向身後打出「隱蔽」的手勢。目標就在前方——緩坡的盡頭，依著岩壁錯落有致的分佈著幾棟小屋，遠遠望去彷彿精巧的玩具盒子，其中一棟小屋的窗口映射出微弱而溫暖的燈光。
「看上去沒有絲毫危險。」尤尼肯默默的想著，然而脖頸後方的先祖圖騰刺青正在灼燒，那是危險的象徵，烈度前所未有。
尤尼肯雖然有著一張屬於少年人的稚氣可愛臉龐，但那是因為他的半精靈血統的緣故。實際上他在世間已經度過了四十個年頭，雲雀這個綽號在考文垂城邦的雇傭兵公會裡面，也是赫赫有名的。
「真是荒謬，我應該拒絕這個任務才對。」尤尼肯皺緊眉頭，這個表情經常能夠讓母性情懷過剩的女僱主投來憐愛的目光，「聖莫拉塔在上，為什麼僱主非要查清這批突然出現的煉金藥劑的來源呢？」
僱主當然有這樣做的理由。半個月前，一批品質上佳、價格低廉的煉金藥劑突然出現在考文垂集市上，瓶身沒有任何熟悉的藥劑師徽記，數量雖然不足以撼動物價，卻也足以讓聯手壟斷煉金藥劑市場的兩家商會憂心忡忡。
夜隼小隊的要價抵得上兩個正規傭兵團，如果不是僱主看重他們完成任務的比例高得嚇人，也不會這麼慷慨大方了。
後面傳來了隱隱的騷動，似乎有人在壓低嗓門抱怨著什麼。尤尼肯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本來想獨自一人執行任務，經驗告訴他，這類任務的成功主要依靠隱秘行動的水平，而非人數。
但是僱主一方對任務非常重視，堅持派出自己的手下。尤尼肯以拒絕任務相要挾，最後還是不得不帶上他們，只是爭取到了發號施令的權力罷了。
「五個可以當成炮灰的中級熔金戰士，如果執行的是刺殺或者襲擊的任務，大姐大想必會歡喜得跳起舞來吧？」尤尼肯嘆了口氣，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裹緊灰綠色的斗篷，像是一抹無重量的影子一樣悄然起身，朝著燈光閃耀的小屋潛行過去。
他畢竟是接受了兩大商會的雇傭，如果懼怕危險，什麼都查不出來就灰溜溜滾回去的話，既不符合他的原則，也有悖於夜隼的好名聲。
距離小屋越來越近，尤尼肯脖頸後面的先祖刺青也越來越灼熱，到最後讓他不由得懷疑，刺青周圍的皮肉是不是都已經被烤熟了。他咬緊牙關，竭力壓制著心中泛起的不安感覺，小心翼翼的穿過隱藏在陰影之中的搖動岩石、濕滑草地和絆腳樹根。
天上的雲層不厚，紅月和藍月的光芒不時透過縫隙灑向大地，尤尼肯睜大雙眼，精靈血脈帶來的夜視能力讓他能夠大致看清周圍的複雜地形。在前進了不到一百米的路程中，他至少發現了三處讓人極易失足滑倒的天然陷阱。
「就地警戒。我去探路。」尤尼肯用手語對身後的那些人表示，他們的躡足潛蹤能力還算不錯，但是在不能使用熔金術的前提下，無論如何也無法與一名半精靈相比。
後面的人不出預料的提出反對意見，最為倨傲的那個熔金戰士——身材該死的高大——甚至不顧約定，快步向前，超越同伴，打算跟上尤尼肯的腳步。
他實在是太過高估自己，同時低估夜隼小隊的雲雀了。
尤尼肯走起來悄無聲息的道路，對於這傢伙就是難以平安通行的險阻。大個子戰士走了不到十步，就因為踩到一塊活動的石頭打了個趔趄，幾經掙扎，他還是失去了平衡，直到單膝跪地才算穩住。
這聲音其實算不上太大，但是在一個非常寧靜的夜晚，足以傳出很遠，或者驚動目標人物。
尤尼肯一面無聲的咒罵，一面朝大個子戰士怒目而視。後者似乎還有些不服氣，然而想到任務失敗的糟糕後果，不禁臉色白了白，垂頭喪氣的趴在地上。
好在小屋的方向依然沉浸在寧靜之中，沒有絲毫反應。尤尼肯屏氣凝神，一動不動的趴伏在地上，直到幾分鐘后，才再次直起身來。
「就地警戒。我去探路。」
這一次的手語命令沒人敢與違背了。尤尼肯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像是無聲的幽靈一樣朝小屋前進。這一次他顯得更加小心，在每一處可能絆摔或者滑倒的地方都留下了一片銀杉木葉片，作為危險地點的標記。
托這些標記的福，當尤尼肯靠近那些小屋，完成探路之後，其他人全都安全通過，就連動作最為笨拙的大個子戰士也沒有再跌跤。一切順利，這讓尤尼肯緊繃的表情略微緩和下來。
「兩個，留在這裡，警戒。其他人，跟上我。」尤尼肯連續打出手語命令，「保持靜默，無論何時。」
身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讓尤尼肯再次眉頭緊皺。「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他在心裡抱怨著，「和一群蠢貨來執行這個糟糕透頂的任務，平時那股機靈勁兒全都被一大袋青鋼幣給忽悠走啦。」
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越來越明顯，最後簡直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步。在執行任務之前，尤尼肯已經用最嚴厲的態度告誡所有人，任何情況都不得發出聲音，即使是發現情況必須示警，也只能用碰觸或者投擲石子的方式。
「蠢成這樣，還能不能一起好好執行任務了？」
滿心憤怒的雲雀飛一樣轉過身來，灰綠色的斗篷飄揚而起，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身後的情況讓他愕然的睜大雙眼，然後右手一動，藏在護腕裡面的短刃彈了出來，威嚇性的指向前方。
「你是誰？為什麼襲擊我的同伴？」尤尼肯的嗓音宛如林間溪水一樣清澈悅耳，這是雲雀除了外表之外的又一重身份掩飾，曾經讓不少窮凶極惡的沙漠盜賊都喪失了警惕。
但是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尤尼肯?雲雀身後，不費吹灰之力的制服了五名中級熔金戰士的中年人不為所動。他穿著冒險者常用的厚實外套，雙手空空，但是右側腰間掖著一把火藥短槍，左側對應的地方系著一柄貴族決鬥劍。
「勇氣可嘉，值得表揚，反咬一口的時候更是果斷。」中年人用沉穩有力的聲音說，「我允許你平安離開這裡，當然，只能一個人。」
「如果我一個人離開的話，我會為自己感到羞恥。」尤尼肯不動聲色的回應說，「你是守衛？這裡是什麼地方？難道不允許旅行者經過嗎？」
「旅行者可以隨便經過，當然，前提條件是他背著攀爬絕壁的工具，而且打定主意要到山頂上吹冷風。」中年人的語氣裡面帶著一絲嘲諷，「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瓜，你真的認為，我沒有認出你們的身份？沒有看到你在背後做的小動作？」
尤尼肯的心臟微微一緊，隱藏在身後的左手一動不動，他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上好麻痹弩箭的袖珍手弩，藉助精靈血脈的特殊能力，他有信心在二十米的距離上百發百中。
但是當他看到對方舉起一隻手，半透明的漣漪從掌心緩緩散開的時候，尤尼肯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感到自己的舉動簡直滑稽可笑。他放低右臂，收回護腕利刃，左手也從袖珍手弩手柄上移開。
「我認輸，閣下，向一位導師低頭不算什麼恥辱。」他退後一步，攤開雙手示意自己已經解除武裝，「我這就離開，任務失敗雖然讓我的名聲受損，但是總比丟掉性命好一些。」
「非常好，我很高興看到，你不是個傻瓜……」中年人點了點頭，然後詭異的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傾聽什麼人的吩咐。「如您所願，」他對著空氣說，「我會把窺探這裡的人帶去見您。」
尤尼肯感到頸后的圖騰刺青又灼熱起來。藥劑的來源唾手可得，但是他已經沒有了絲毫好奇心。無論如何，需要一位導師級熔金戰士守候的秘密絕不普通，窺探的代價非同小可。
「我必須逃走。」尤尼肯下定決心。在他幾十年的冒險生涯之中，這並不是第一次面對導師級的對手，而前幾次，憑藉著過人的敏捷身手和一顆靈活的腦袋——或者還有極具欺騙性的外表，尤尼肯都能成功逃脫。
宛如一陣輕風掠過，尤尼肯?雲雀轉身逃離，灰綠色的斗篷在他身後飄揚。他的動作很快，輕捷矯健，一眨眼就跳上小屋的房頂，緊接著一條身影衝天而起，斗篷張開，宛如鳥兒的雙翼。
中年人的反應不慢，然而顯然比不上尤尼肯的速度。追出兩三步之後，中年人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舉起雙手，十指張開，沒有朝著夜空中越飛越遠的身影，而是朝著尤尼肯剛剛消失的地方。
「金屬牽引。」中年人低聲說，十根手指猛然合攏。
一聲驚叫從小屋一側的陰影之中傳來，尤尼肯?雲雀狼狽不堪的滾摔出來，左手緊握右手手腕，整個人在地上翻滾著，掙扎著，依然難以掙脫無形的牽引力量。
「該死，是我的腕刃……針對特定煉金物品的熔金術技能嗎？」
中年人居高臨下的投來冰冷目光，「作為聰明人，你應該更謹慎一些。」
「您說過，允許我平安離開。」尤尼肯語氣謹慎的指責說，每一位導師都是驕傲的，他們很少收回自己的承諾，這讓尤尼肯牢牢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您是尊貴的導師，您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我確實說過，但是現在他要見你。」中年人平靜的回答說，同時張開手指，那股緊緊束縛著尤尼肯的力量消失了。「跟我來，不要做蠢事，我保證你的生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