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無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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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殺我?”範佩陽對守關者神奇的腦回路, 也有點意外,“確定了?”
他的語氣不重, 可得摩斯莫名就有一種被質疑的不爽:“當然。我是守關者, 可沒時間和你玩虛張聲勢的把戲。”
範佩陽不再說話,沉默著看他。
親眼見證過範總實力的全麥、和尚、五五分:“……”
完了, 要打了, 就是不知道這回誰能勝出。是範佩陽終於體驗到守關者的彪悍, 還是守關者再次迎接霸道總裁的鐵拳?
得摩斯不喜歡範佩陽的眼神, 盯得他很不舒服。
討厭。
很討厭。
得摩斯在心底哢哢哢地繼續蓋死亡黑戳, 直到把範佩陽蓋成一塊黑板。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蟲子, 就不應該和他說太多, 一說多, 就容易讓他生出“我果然是天選之子”的錯覺,進而得寸進尺,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按住, 碾死, 就完了。
幹脆利落的清淨。
一抹暗色倏地蒙上得摩斯的眼睛,他凝聚心神,直視範佩陽瞳孔, 去捕獲對方全部的……
“不合格。”範佩陽輕輕搖頭, 語氣很淡,否定態度卻堅決。
得摩斯一怔,操控中的能力隨即中斷。
這感覺就像法場上,你已經往刀身噴了酒, 舉起胳膊準備砍了,受刑人突然回頭說,我覺得你不行。
不隻擾亂劊子手的節奏,還影響劊子手的心情!
“你說誰不合格?”得摩斯的聲音很輕,像呢喃,卻蘊藏著巨大的危險。
“你不合格。”範佩陽的字典裏,就沒有“委婉”一詞,“如果你是我的員工,就你剛剛的表現而言,我會讓人事部門給你通報批評。”
得摩斯氣得想笑:“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我是守關者,這一關卡我說了算。為什麽這座神殿裏要放我的雕像,因為我——”他沉下聲音,一字一句,“就是這裏的神。”
範佩陽:“你想多了。”
眾闖關者:“……”
真是一點喘息時間不給,無縫懟啊。
“你隻是一個守關人,”範佩陽平靜陳述,“像你這樣的,每一關都有,算下來人數至少十個,如果都是1/10的輪班製度,那總人數還要再乘以三,甚至更多。”
神性,消解。
範佩陽:“說白了,你們就是通關程序的執行者,既然負責執行,那麽請時刻謹記‘程序正確’這四個字。”
工作崗位,定性。
範佩陽:“如果守關人帶頭不遵守程序,不僅難以服眾,連關卡本身的權威性都會受到質疑,這會降低闖關者的參與熱情。而據我觀察,引導更多的闖關者進入關卡,才符合你們‘優中選優’的核心利益。”
精準打擊,絕殺。
眾闖關者:“……”
他們仿佛看見一間會議室,範總正把得摩斯按在談判桌上摩擦。
然而守關者不愧為守關者,千軍萬馬來襲,也能一瞬抓住重點。
得摩斯:“你在質疑我的‘守關流程’?”
範佩陽皺眉,那神情仿佛在說,這還不夠明顯麽:“你的守關流程,應該是窺探恐懼,並通過公布恐懼的方式來打擊闖關者,以其反應來判定是否通關。”
得摩斯有點聽懂了,繞了這麽半天,無非是不想死,他露出嘲諷笑容:“我承認你的反應比大多數闖關者都鎮定,但這並不影響我的判斷。你,不通過。”
範佩陽懷疑對麵是個傻子:“我對你的判定結果不感興趣,我隻需要你補上漏掉的環節。”
得摩斯:“……嗯?”
範佩陽:“公布你看到的所有恐懼,打擊我。”
得摩斯:“……”
眾闖關者這輩子都沒聽過這種要求,如果靈魂能實體化,現在保準一個個都拿著小手手捂胸口,太刺激了。
得摩斯也想捂,但為了一個守關者的尊嚴,他扛住了紋絲不動,除了不受控製上揚的語調:“你現在是要求我當眾公布你的每一個恐懼?”
“書架對吧,”範佩陽彬彬有禮,“從上個往下,從左往右,每一個,謝謝。”
得摩斯心口疼,隨著心跳,一下一下的。
但這回不是被虐的,是被氣的:“你清醒到可以把每一個恐懼打包整理塞進書架,還需要我再一本本說一遍?”
要麽範佩陽有自虐傾向。
要麽就是在耍他,故意拖延時間。
範佩陽平靜的臉上,終於劃過一絲不悅,雜糅著嫌棄和煩躁。
他轉頭看向唐凜:“我想直接動手。”
眾人瞪大眼睛。
闖關者主動掀桌已經是聞所未聞了,更不可思議的是範·霸道總裁·陽還會征求別人意見?
就因為剛剛那段“月光下訴衷腸”?
就因為唐凜說“你擅自行動,我也會擔心”?
這教育效果也太立竿見影……不,範佩陽也太好馴服……不,這是愛情。
“駁回。”絲毫沒察覺周遭氣氛的唐凜,言簡意賅得像個沒感情的殺手。
範總繼續申訴:“他理解能力太差,溝通效率太低。”
“我懂。”唐凜說著,轉向得摩斯。
完全跟不上這見鬼的劇情節奏的守關者,又懵逼又茫然又來氣:“我理解力……”
“不差。”唐凜抬手,貼心安撫。
兩句話,四個字,唐凜就把戰場節奏牢牢把控了,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瞬平緩。
眾闖關者:“……”
這嫻熟的控場技術是怎麽回事。
如果這時候有範唐公司的高管過來,就能給他們解惑了。
在無數個範總耐心耗盡、瀕臨暴走的可怕時刻,都是唐總過來和風細雨救他們於水火。
所以——
控場,唐總是專業的。
“還沒到需要你死我活的時候……”
唐凜私心希望範佩陽和得摩斯的“聊天”可以繼續順利地往下走。動手是最壞打算,繼續聊,才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可能。
“他想要的很簡單。”唐凜看向得摩斯,幫範總提煉總結,“你說看見了他的恐懼,並且認為他對這些恐懼心知肚明,但他堅持自己沒害怕過任何東西。解決這一分歧的唯一手段,就是把這些恐懼一個個攤開來,既然是聊天,那就聊透,聊到他清醒明白,或者你糾偏改錯。”
得摩斯懷疑自己正在遭遇“拉偏架”:“我有什麽錯可改?”
唐凜微笑,難得的溫柔:“還沒聊,誰知道呢。”
得摩斯:“……”
不用懷疑了,就是偏架。
虧他之前還挺同情這倆人,果然可憐之人,必有作死之處。
“行,”得摩斯輕呼一口氣,視線鎖定範佩陽,“想聊透是吧,那就聊。”
範佩陽目送唐凜回到徽章陣營,先前心裏積蓄的那些煩躁都沒了,還有點鳥語花香,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鳥語,就花香,再坐下來心平氣和聊二十四小時都行。
得摩斯伸手在他麵前晃一晃:“別看他了,看我。”
範佩陽終於轉過頭來:“說,第一本。”
得摩斯:“……”
眾闖關者:“……”
你狀態切換也太快了!
不過這是好事,眾闖關者都想聽聽,範佩陽的書架上到底有什麽,得摩斯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還能保持這麽自信的氣場。
“第一本,”得摩斯故意提高音量,聲音大得幾乎能傳遍整個廟宇,“《唐凜在關卡中的危險》——”
眾闖關者錯愕,書架不是在範佩陽心底嗎,第一本就“唐凜”開頭是什麽操作?
唐凜安靜著,心裏劃過一陣熱流。
範佩陽的恐懼裏有他,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被放在第一本。
得摩斯大聲說完,便愜意地看著範佩陽,見他不言語,笑意更甚:“聽完自己的第一個恐懼,作何感想?”
範佩陽抬眼,帶著一絲驚訝:“原來你真的可以潛入我的心裏。”
得摩斯:“……前麵已經死掉五個、通關四個了,難不成還是我的騙術?!”
範佩陽罕見流露一絲歉意:“我沒想到自己心裏真的有座書架,很……奇妙。”
得摩斯磨牙:“那你應該自我懷疑,而不是懷疑我。”
範佩陽:“我從不自我懷疑。”
得摩斯:“……”
眾闖關者:“……”
這聊天風格,太窒息。
“我的確擔心唐凜在關卡中遇見危險,”範佩陽忽然主動攬過話題,“時刻都在擔心。”
這是事實,範佩陽從不回避。
得摩斯詫異挑眉:“你承認了?”
“我承認這件事在我心裏,但它不是恐懼,”範佩陽說,“它隻是一個需要我全天候去解決的問題。”
得摩斯被他的天真逗樂了:“解決?你怎麽解決?”
範佩陽平靜認真:“在他身邊,擋掉所有可能的危險。”
得摩斯的笑真收不住了:“憑你?”
範佩陽點頭得極其自然:“憑我。抵擋危險無非兩種結果,擋掉了,我活,證明我有能力保護他,為什麽要恐懼?沒擋掉,我死,我都死了,還怎麽恐懼?”
操,好有道理。
眾人聽進去了,就是因為聽進去了,才更期待得摩斯接招。
得摩斯:“第二本,《唐凜偏低的風險防範意識》。”
眾闖關者:“……”
第一本就這麽過去了?!
範佩陽倒很歡迎這第二本,他甚至意味深長地看了唐凜一眼,才開始回答:“他沒經曆過地下城之前的關卡,所以還沒完全進入闖關節奏,有時仍會從現實角度出發去考慮關卡內的事情,這些都是他的風險漏洞,我要做的,就是讓他意識到這些漏洞。”
唐凜:“……”
感覺自己被指名道姓批評了。
得摩斯:“如果他還是意識不到呢,這才是你的恐懼吧。”
範佩陽:“他意識不到的部分,我會幫他補上,恐懼何來?”
得摩斯:“第三本,《唐凜絕症複發的可能性》!”
範佩陽:“我會花錢收購關卡裏所有能收來的治愈性文具。”
得摩斯:“錢買到的安心隻是一時的。”
範佩陽:“所以我有很多錢。”
得摩斯:“……”
K.O.
三連。
和尚摸摸自己的光頭,單是圍觀,他就出了一腦袋汗,這battle太刺激了:“我站範佩陽,我現在相信他真沒怕過什麽了……”
五五分拿手指卷著一綹頭發擺弄,圍觀得太投入,頭發都扯掉好幾根:“我站得摩斯,一書架恐懼呢,這才哪兒到哪兒……”
下山虎眨巴眨巴眼睛,一腦門問號:“為什麽連著三本都是唐凜?”
叢越:“其他奇怪的感情我們先不談,就說最明顯的,唐凜是隊長啊,一起闖關到現在,哪個組織的兄弟不是把隊長放在心裏最重的位置上!”
祁樺:“……”
還鄉團兄弟:“……”
其他吃瓜群眾:“……”
叢越:“呃,你們聊,當我不存在就行。”
世上的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
可到了範佩陽這裏,第四本,還是唐凜。
“唐凜無意中撩到別人的概率及對方動心後的……處理措施?”得摩斯在深淵裏的時候隻是粗略瀏覽,根本沒細看,如今玩味著最後四個字,總覺得這是一本殺人越貨的書。
範佩陽勢如破竹的氣場,在這個第一次牽扯到個人感情的“準恐懼”麵前,停住了。
這是他的危機意識。
但他的確沒想到會排在第四位。
得摩斯其實有一件事沒說準。
他對於自己的內心很清醒,可一涉及到唐凜,這些事情的排序就會亂,除了唐凜的生命安全會雷打不動排在首位之外,其餘都在變。有時,他會先考慮這個,有時,他又會去考慮那個。
擔心唐凜無意識地招蜂引蝶,在他的預想裏,應該是書架中層,並且他判斷那個時候得摩斯已經累了,多半會開始跳過一些書籍……
算了,現在想這些都沒用。
既然來了,就是緣分,範佩陽坦然接受:“我計算過,唐凜無意中撩到別人的概率大致在100%,所以我的處理措施……”
“你給我等一下。”得摩斯必須阻止,“怎麽就100%了?”
範佩陽皺眉:“我剛說完,我計算過。”
得摩斯:“計算過程呢?”
範佩陽:“不重要,重要的是處理措施。”
得摩斯有點冷地攏了攏數道口子的晚禮服:“你想怎麽處理……”
範佩陽:“讓他消失。”
得摩斯點點頭。
眾闖關者也點點頭。
真的一點不意外呢。
唐凜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笑意漫上眼底。
範佩陽的“擔憂書架”上有“感情專區”,這是一定的。隻是唐凜沒想到,當這一本被抖落出來的時候,自己的感覺既不是尷尬,也不是別扭,他甚至不覺得範佩陽這第四本書有多凶殘,相反,還有點……可愛。
他好像突然看見了範佩陽的另一麵。
什麽“偏執”、“一意孤行”、“極端追求高效”、“你們必須聽我的”這些誰遇見都想打人特質,統統洗了個幹淨,隻剩下一個時刻擔心被移情別戀的家夥。
哦對,這個家夥還莫名信任他這個失憶者的魅力。
怎麽就100%能撩到別人了?
唐凜回顧了一下自己的過往,行為很端正啊。
第五本……
第六本……
第十本……
第二十本……
每一本唐凜都是開頭。
每一本範總都有對策。
這些書簡直串起了一部年度虐心大劇,還是關卡世界實地取景的。
但越聽到後麵,這些能讓人盡情吃瓜的感情曲折反而次要了,闖關者們漸漸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而這個,得摩斯察覺到的更早——
範佩陽是真的沒在怕。
他不是把深淵裏的所有恐懼打包塞進書架,單純給它們的存放換了一種形式,而是那些怪物在他的深淵裏一出生,就已經是書了,安安分分躺在書架裏,等待被抽取,被翻閱,被處理。
那個大到占據心底3/4的深淵裏,沒有“恐懼”,隻有“事務”。
那張老板台,就是範佩陽自己的。
那個辦公區,就是他對自己內心的絕對掌控。
這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無懼者。
“第二十一本?”範總來興致了,見得摩斯停在那兒,還貼心地cue一下。
得摩斯:“……”
他就不該和這個人聊,不聊,殺他一點沒問題,聊了,還聊得透透的,再殺就違規了。
怪誰?
怪自己心軟?怪範佩陽無懼?
都不是。
得摩斯幽幽地瞄向唐凜。
這才是萬惡之源。
從唐凜衝出來將他和範佩陽瀕臨崩盤的對峙節奏穩住開始,考核的走向就隨著唐凜的拉偏架,一路偏到不可收拾。
“不聊了。”得摩斯清了清略顯沙啞的嗓子,第一次正式給予一個闖關者結果,“我宣布,你,通過。”
範佩陽沒說話,滿眼意猶未盡。
得摩斯索性轉向剩下的人:“再和他聊下去,我會失聲,失聲了就不能再和你們聊,不能聊呢,我隻好判你們全不通過。”
全體剩餘闖關者,刷地看向範佩陽,口號洪亮整齊:“範總,請凱旋——”
範佩陽沉吟片刻。
這個排麵,可以。
範總欣然返回徽章陣營,得摩斯看著看著,還是有點不甘。
通過是必須給的,但臉可不是。
讓一個闖關者這麽瀟灑地通關,他會抑鬱的。
“喂,”他喊住範佩陽的背影,“你知道你書架上最底層放著哪幾本嗎?”
範佩陽腳下一頓,轉過身來,直覺得摩斯不懷好意。
最底層。
按照日常的習慣,那裏會放他最不想看的書,如果深淵書架真是他內心的投射,那最下麵的幾本……就是他最不想麵對的問題。
得摩斯將範佩陽細微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裏,心情漸漸愉悅,其實那個破書架的最後一層他沒看全,就草草掃了前麵幾本,不過打擊不可一世的闖關者,殺傷足夠了。
“《永遠遺忘的時光》,《一輩子的朋友》,《讓我在你身邊》,《別喜歡上其他人》……”得摩斯行刑一般,抑揚頓挫地念出一個個名字,末了還頗為感慨地歎了句,“我看到這裏的時候,都覺得心酸。”
範佩陽沉默下來。
如果一個人的氣場可以具象化成鎧甲,那麽現在,所有人都能看見,覆蓋在範佩陽身上的護甲正一塊一塊剝落,連同他的固若金湯,他的所向披靡。
這才是得摩斯最享受的瞬間。
雖然來遲了點,但好在,舒爽依舊。
沒有人可以在他麵前驕傲。
“範佩陽。”唐凜清澈的聲音,打破凝滯的空氣。
範佩陽轉頭看他,不明所以。
唐凜笑一下,帶了點認真,帶了點調侃:“《永遠遺忘的時光》,《一輩子的朋友》,《讓我在你身邊》,《別喜歡上其他人》?”
範佩陽:“……沒必要再念一遍。”
唐凜:“不念,怕你分不清我的態度。”
範佩陽怔住,所有的淡定一下子被擊碎了。
唐凜收斂笑意,沒了調侃,隻剩認真:“你聽好了。一二四待定,第三個可以。”
“第四個也要待定?”範佩陽大腦還沒思考,聲音已經出去了。
唐凜微笑:“再討價還價,第三個都沒了。”
範佩陽:“待定可以。”
眾闖關者:“……”
先前那個把守關者按在談判桌上摩擦的範總,可能是幻覺。
唐凜滿意點頭,抬眼,發現得摩斯還站在那裏。
四目相對。
唐凜友善地朝他揮揮手。
得摩斯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內心感受——他被欺負了,兩個人欺負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