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十章 天涯有多遠
「我一直對你念念不忘,費盡心機將你娶了,然而你心中總歸惦念著哪人。佳欣公主出嫁,你去送嫁;如今鐵英男要入宮,你也摻和其中。你將我放在哪裡?」
萬人屠說完這番話,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面上鬱郁之意顯露無遺。
竟如此不信任,衛小歌心中意興闌珊,說好的「最合腳的鞋子」,這會兒卻顯得十分硌腳。
想來萬人屠沒隨著眾人去南疆尋寶,卻去了烏金國,乃是因為對自己送嫁之故。
原本瞧著萬人屠面對穆乘風似乎毫無芥蒂的模樣,彷彿老友重逢,還當他真是如此。
她生性不喜多解釋,更何況這會兒連鐵英男對萬人屠說過些什麼都不曉得,又從何解釋起?
然而.……既是夫妻,卻不能因為外人的幾句話,從此生出分歧。一旦爭吵,定然會傷及彼此情份,完好的鏡子上會出現裂痕,往後又如何相處?
難不成就此一拍兩散,那也太可笑了。
尤其是萬人屠不知使了些什麼手段,將詩詩接了回家,顯然仍舊當這是個家。
他擺臉色不過是因為心中難過罷了!
「你可信我?」
「你叫我如何相信?」萬人屠反問。
「你卻信外人?」衛小歌無奈說道,隨即緊緊握住萬人屠的大手,「若我真要嫁穆乘風,當日便不會趕他走;最緊要的是,若我不是全心全意愛慕你,定然不會嫁你。」
萬人屠反握住衛小歌的手,彷彿要將她的手捏碎似的,用力極大,眼睛盯著她的面孔,似乎想分辨這話的真偽。
真是全心全意么,可每每她卻拒人以千里之外。
除了男女情事,他很少出錯,也很少看錯人。
鐵英男不擅長說謊,他仔仔細細想過每個細節,那姑娘所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我總想著,不管你活多久,能在我身邊多久便多久。可你卻對鐵英男說,將來你終究是要離開我,因此希望她能陪伴我左右。」
衛小歌膛目結舌。
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雖然偶爾心中的確有這般念頭,可誰會那麼偉大?
感情這種事最為自私。不但全心喜歡這對方,也必須要對方全心對待自己!
「萬人屠,我再重新說一次,我與鐵英男只說了三句話。其中兩句話是要告辭,另外那句則是告訴她,你過兩天會回到鹿鳴山。」
萬人屠靜默了一陣,猛地直視衛小歌的眼睛,「到底是誰在說謊?」
衛小歌寒著臉「嗖」地站起身來,「你我為夫妻,竟問出這等話來!」
萬人屠面色沉沉,巍然不動地坐著,「原來你也曉得你我為夫妻。」
爭鋒相對,卻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對話,彷彿刀鋒一樣劃過衛小歌的心。
「萬人屠,我從不曾求著你什麼,當然答應你成婚,乃是真心實意。多說無益,若不能尋到鐵英男將此事問個水落石出,一切的爭論都是白費口舌。」
「不必問了,今日我將詩詩接回家,算是對當日隱瞞長貴殺死太后的補償。不過,顧少欽與你交情匪淺,最多會去尋長貴的麻煩,定然不會波及到你。」
衛小歌怔怔瞧著萬人屠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顯然連顧少欽都懷疑上了。她只覺得手腳都在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委屈。
「你……你欺人太甚!」
哆嗦著說出這句話,她即刻轉過身去,跳下屋頂,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下。
萬人屠紋絲不動,默默地瞧著那道時時想融入自己骨血的身影,如風一般地去得遠了。
鐵英男沒有撒謊,若她有那份心機,也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鐵英男到如今還覺得衛小歌是自己的侍女,還當衛小歌身為「忠心」的侍女,希望將來有人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其實……最最讓人痛心的,則是娘子的心,總有一種讓人霧裡看花的模糊。
她心底深處的人,不是自己。
從前也曉得,如今才覺得真真不可承受。
其實他昨天已回到寶梁國。
鐵英男的話,固然讓他傷痛,可是卻因自己隱瞞了長貴的事叫娘子十分難做,因此夜半摸進王宮,與顧少欽會晤。
不料出宮之時,卻聽到侍衛竟說起萬夫人與王上之間的「私情」。
——娘子夜半披著顧少欽的大氅出宮。
他還以為是顧少欽心有不忿,故意叫侍衛這般說,然而今日與顧少欽在靈芝院相見,卻聽到侍女偷偷議論。
——娘子曾衣衫不整,披著顧少欽的外裳,換下來的衣裙四處扯開了。
顧少欽曾有意娶娘子為王后,難道他始終並未忘情,竟對娘子用了些強?
萬人屠不由得想起從前,成婚前自己也曾這般對待她,那時她要拔刀拚命。可是今日提起顧少欽,卻不見她對顧少欽有何埋怨恨意。
娘子……懷著太多的秘密。
不是不信,而是不知從何信起!
萬人屠心中百轉千回,彷彿再也看不透自己娶回家的女子,只覺得孤寂難言。
他曾極其害怕她會忽然消失,可最怕的——人還在眼前,卻形同咫尺天涯。
天涯有多遠,人心便有多遠!
飛也似的奔離了主院,衛小歌六神無主,使勁地抹著不斷落下的淚珠,卻不曉得去哪裡。這裡是她的家,她不可能離開,可是眼下卻不能叫孩子們瞧見她的窘迫。
最終她只得坐到園子最後方的一株大樹上,獃獃地望著黑夜中幽藍的天空。
她已百般表明自己的心跡,不斷告訴對方,鐵英男所言純屬子虛烏有,可萬人屠仿若未聞。
當日秦玉靈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時萬人屠只當是聽笑話,儘管他那份記憶被丁土的「上頭」抹去,可是,曾有的信任到底去了哪裡?
全因為鐵英男說過幾句不著邊際的話么?
風吹著樹梢,發出嘩嘩的輕響,寶梁國一向溫暖,初春時節並不冷。可是她卻是全身哆嗦,心底一片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人影如大鳥似的飛到她身邊的樹枝,不用看她也曉得是萬人屠。
她抬眼望過去。
萬人屠穩穩站在一根細細的樹枝上,身形挺拔傲然,換了一身深紫色的華貴長衫,已將髮絲梳理得一絲不苟。
手中自然也沒有握著酒葫蘆,竟將之前的萎靡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