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狐姬的領悟
回到房間,衛小歌立刻便問:「信可送到萬大人的手中?」
「我向旁的宮女搶了一碟點心,送了進去,還很機靈的假意摔了一跤,將信塞到大人的手中。」狐姬一臉得意。
衛小歌啞然,很機靈嗎,送信哪裡需要弄出那麼大陣仗?
幸不辱命,信送到了萬人屠的手裡。
信並非那麼重要,不過卻能讓萬人屠安心,免得他因為自己瞻前顧後,不敢放手大肆折騰。
萬人屠傳音給狐姬,一旦等宮中大亂,便帶著狐姬趁機出宮,到時殺完人再去尋她。
這話的涵義倒好似料到老皇會死。
老皇當然不可能為萬人屠所殺,就算要真要出手,不會不等狐姬離開大殿就殺人。
還沒細問,一改從前的懶勁的狐姬便慌忙說道:「我去尋熱水,你洗洗咱們就趕緊逃吧!」
衛小歌點頭,的確不方便問太久,出了宮再說吧!
大白鵝坐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衛小歌看了許久,忽然嚷道:「啊,我認出來了,要不是你,我就不會被抓了。」
衛小歌沒好氣地說道:「沒有我還有別人收妖,你自己瞎嚷嚷到處亂飛,暴露了妖怪的身份,怪得了誰。」
大白鵝委屈地大聲叫道:「當鵝怕被人吃了,當妖怪怕被人殺了,太命苦了,我不活了。」
嗓門實在太大了,衛小歌一巴掌拍到鵝頭上,「再不閉嘴,我現在就捅死你,怕人家聽不到你是個妖怪嗎?」
大約被打得腦袋發疼,大白鵝很不痛快,竟然又不知死活的要張開嘴說話,衛小歌忙伸手捏住嘴殼子,隨即她從裙擺撕下一條,結結實實繞著鵝嘴綁了幾大圈。
大白鵝終於安靜了。
洗刷完畢,衛小歌換了另外一身丁香色的宮女衫裙,實在找不到沒那麼亮眼的。狐姬有樣學樣,也換了同色的裙子。
「狐姬,將你的臉擋住。」
「啊,為什麼?」
「自己想!」衛小歌給了狐姬一個萬人屠經常用的答案,感覺果然很有派頭。
狐姬這副純中帶媚的長相太顯眼,當然得遮擋住。
到了外間,卻見小太監模樣的長貴已經等著了。
大白鵝被裹成個粽子,被狐姬抱著,知道路線的長貴打頭,衛小歌殿後,一行人順著牆根,避開了打打殺殺的聲音,往僻靜處走。
宮中的守衛全無,事不關己的那些,躲著等新皇登基,站了陣營的那些,還在死命拼殺。
衛小歌並沒有隱藏修為,一直向著冷宮的位置飛奔,路上雖然遇到侍衛,大家彷彿沒看到似的,各走各的路。
除了她們一行,還有其他不知為何要逃出宮外的宮女太監,尋到冷宮附近翻牆,不少人身上帶著血,也不知殺了誰。
一丈多兩丈高的宮牆,很輕易便翻了出去。
狐姬回頭瞧了瞧那堵紅色的厚牆,滿懷感嘆,「我再也不禍國殃民了!」
此刻京城的天空,被一層厚厚的黑煙籠罩,目力所見,無數房屋還在燃燒。
不止宮裡有人放火,外頭也是一樣,正是宵小之輩群出的好時機,有仇的報仇,無仇的打劫。
人心都亂了。
每個人都有看不順眼的人,這會兒必定是解決這些糾紛的時候,甚至連乞丐,都有可能去弄死收入比他高,占的地盤比他好的另外一名乞丐。
衛小歌一路看到的就是這種場景。
有一名釵環散亂的婦人拿著菜刀追到大街上,活生生砍死了另外一名年輕的婦人,殺完人然後放聲大笑,隨即放聲大哭,聲音悲慟之極……
如此深仇如此痛苦,到底是恨倒在血泊中的婦人,還是被搶走的男人?
大家再次換了裝束,長貴隨便從一家早已經被砸開的成衣取了幾身衣裳。
狐姬瑟瑟發抖,「人好可怕!」
大白鵝被綁住的嘴,不甘寂寞地嗚嗚了兩聲,表示贊同。
衛小歌曬然,「都一樣,妖怪搶地盤,不也是殺得血流成河。」
狐姬想了想,「不一樣,妖怪搶地盤,打贏了大家都很高興,不會對著死掉的人又哭又喊,我感覺人心裡,藏的事兒很多,總需要宣洩。」
長貴瞟了狐姬一眼,妖怪就是簡單,吃飽了有個骯髒的窩就行。人需要和其他人一同生活,地位錢財一樣不可少。人心裡有恨,有佔有,難免扯皮哭鬧。
絕望中的妖怪會暴走,理智全無,用最後一絲力氣和血去拼殺。
絕望中的人會磕頭,充滿理智,用最後一絲尊嚴去求生存。
想要不磕頭,就得讓別人對著自己磕頭,長貴如此想著。
幾人幾乎是漠不關心地評頭論足,卻讓伺機而動的地痞們打住了腳步。他們瞧得出被遮擋著臉的女子身姿妖俏,小少年的臉非常俊秀,還有那名背著包袱的姑娘腰如水蛇,肌膚如雪。
但是敢明目張胆在街面上走動的人,絕對是武修,他們肯定惹不起。
「我想去瞧瞧齊小官人的家。」猶豫了許久,狐姬說道,沒完成岐郡王交代的事,齊公子真的會死嗎?
那一帶離這裡不遠,衛小歌想了想,狐姬恐怕不去看一眼,往後還是會去的,別又生出其他事端來。
熟門熟路,翻牆而入。
這一帶的小院落都算不得大,最大的也就是三進,而且是比較精緻小巧。附近有幾家已著火,有的被燒了一半卻被撲滅,包括衛小歌曾經隔壁的那一戶經常吵架的武官家裡。
只略略看了一眼修剪得很乾凈的院子,樹下那張棋案還在,衛小歌便知道齊公子還住在這兒。
正如她所料,岐郡王此人珍惜名聲,沒事怎會無故弄死一個沒什麼威脅的小文官。
齊小官人的家沒有人來放火殺人,她心想肯定沒什麼油水,二者,顯然齊公子平日里極少與人結怨。
一路向著後方走去,她豎著耳朵聽了下動靜,便知道有人躲在後院的角落裡。
聽呼吸聲,是兩個人。
衛小歌說道:「我們不是強盜,是曾經的鄰居衛家人,來此探望齊公子。」
老僕從牆角的豎著的木板後面,慢慢伸出半個頭來,借著月光仔細看了幾眼,果然是曾經隔壁的那戶人家的主家和丫鬟。
美貌的丫鬟與小主人有些牽扯,難道此刻竟是來問罪的?
「衛姑娘,著實對不住了,我家公子此刻不在。」
衛小歌笑道:「我家丫鬟惦念著齊公子,因外頭亂所以來瞧瞧公子是否安好,齊公子如今可好?」
聽口氣似乎不是來問罪,老僕鬆了口氣,這位衛姑娘曾經是武官呢,「公子尚好,京里亂得很,還請姑娘恕罪,老朽著實無法招待。」
「無妨,只消知道你家公子無事便好,我們這就走。」
狐姬有些茫然,顯然齊公子好生生的,那麼她到底為何去宮中犯險?
衛小歌扯了扯獃滯的狐姬,難道還想繼續玩人妖情為了?
「走吧,他既不見你,還賴著作甚?」
狐姬低著頭,半晌才抬起頭望著老僕,「齊伯,他是不是嫌棄我看不懂詩詞,我如今在學了。」
木板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不一會兒便慢慢鑽出一個人來,正是齊小官人齊亭清。
「你在家中?」狐姬一聲驚呼。
衛小歌心想,狐姬的耳朵到底有多瘸,竟然沒聽到是兩個人的動靜。
齊亭清再次嘆氣,眼神幽幽地瞧著狐姬,「胡小姐,你我並非同族,如今得知你無恙,我心已安。」
「嗯,我走了!」以布巾遮擋著面孔,誰也瞧不見狐姬的臉色,聽口氣卻是有些難過。
說完這話,狐姬忽然轉過身,大步向著外頭走去,後方的齊亭清卻忽然喊道:「此次一別,再無相見之日,能讓我再瞧你一眼么?」
狐姬驀然回過頭來,扯掉臉上的布巾,眼裡竟然有些淚花,「人都是這般虛偽么,明明都不要我了,還看什麼看,真好笑!」
齊亭清忽地一窒,彷彿被誰煽了一巴掌似的,腳步蹌蹌往後退了兩步,「我……我乃當朝官員,無法與你有所牽連。心中卻著實覺得胡小姐你心性純良,容顏傾城。」
狐姬抬手抹了抹眼淚,想了一瞬才道:「我原諒你了,你不是虛偽,而是心裡裝著一些我不懂的事,應該是人心裡那些牽牽絆絆的東西,取了一樣,必須要捨棄另外一樣。」
衛小歌微微一笑,往後不能再叫狐姬傻妖了,竟然真給她揣摩到一點點人性。
妥協,捨棄,犧牲,束縛,人不就是這麼回事?
跳出院牆,長貴忽然感嘆道:「狐姬,你這傻子,往後不能讓旁人做抉擇,不管是放棄還是獲得,總之得抓在自己手裡。」
狐姬有些不懂,「可是,我希望與他一起,他卻不希望與我一起,我的決定沒有用。」
長貴笑道:「那你可以告訴他,你也認為人與妖不能一起,所以根本就沒打算長久。做決定之人,豈不是即刻換成了你。」
狐姬沉默了一陣,「長貴,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似乎是騙自己啊!不過,說起來我沒想過到底能否長久,只是覺得與他一起很高興。」
感覺狐姬的智力實在堪憂,長貴懶得再廢話,隨口說道:「這世上不管是男還是女,多得很,誰沒有了誰又不會怎樣。反正你生得貌美,再尋一個便是了。」
狐姬將布巾再次纏到臉上,幽幽又道:「唉,就算尋了另外一個,也不是原先的那人,齊公子喜歡我不全是因為貌美,他說喜歡我的性情,可我也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性情。」
長貴一臉無語狀,乾脆果斷閉上嘴,全然失去了與狐姬交談的興緻。
衛小歌警惕地向四周張望,這一帶雖然沒鬧得那麼凶,不過,隔壁那家的武官,這會兒拿著刀站在房頂呢!
她沒空搭腔,卻將兩人的話聽在耳中。
狐姬果然有些悟了,先頭的人與後來的人,永遠不可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