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一身寂寥
顧少欽將寶梁國搭上,彷彿尋知微是了國事,穆乘風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
略加躊躇他便說道:「知微道長乃方外之人,不管是何大事,與他有何干,你還是快快走吧,平白在此惹人厭棄。」
窗內的顧少欽也不動怒,淡淡一笑,「既是我寶梁國之事,不勞烏金國的人干涉。」
衛小歌心想,對於穆乘風而言,這句話已經說得很難聽了。
不過,對顧少欽這個擅長兜圈子扯牛皮糖的人,沒什麼毛用。
胡攪蠻纏的事顧少欽做得出,穆乘風卻是做不出,衛小歌扯了扯穆乘風的袖子,口舌之爭,還是得自己來。
對著大大敞開的窗口,她呵呵假笑了兩聲,「顧公子彷彿很喜歡愛強人所難,隨你在風口裡擺姿態等個十年八年,反正知微道長只等凌雲子道長几天后回山,便打算一路遊歷去往大魏。」
長貴笑嘻嘻添了一句,「嗯,還要去北疆呢,師父說了,不歷練則不當修鍊之人。」
對於自己說謊的本事,衛小歌深深憂慮,這是她之前想好的說法。
凌雲子的確馬上就回來了,並且打算帶著長貴去大魏,倒也不全是謊話。
表示她說的是實話,衛小歌說完就立刻扯著穆乘風,邁著步子便朝前走。
要打發顧少欽其實誰都沒辦法,要麼拔刀相向,要麼就只能撒謊騙人。
她走了幾步,後方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難道顧少欽從窗子里跳出來了!她猛地回頭,卻見並非是顧少欽,而是萬人屠。
萬人屠原來還在天昊宮,並未離去。
儘管天昊宮不許人高來高去的飛,萬人屠大步走來,速度卻不慢。
瞟了瞟枯坐的顧少欽,萬人屠滿含鄙視地說道:「你是從哪本史書上學來伎倆,黑又不夠黑,厚又不夠厚。前朝沐氏子孫不欲見你,你打算在此守到你家愛妾生出隔壁人家的娃?」
衛小歌「撲哧」笑出聲來。
顧少欽的隔壁人家,也不知道姓不姓王。
打嘴仗,似乎還是萬人屠這種臉皮厚的人最拿手。
不過,萬人屠可沒那麼好心指點顧少欽,估計是聽到穆乘風與自己一心想打發了顧少欽,出言相助。
順便從心理上鞭韃顧少欽,讓他徹底落下風,不敢再耍什麼花樣。
聽了萬人屠的話,衛小歌終於鬧明白了知微什麼來頭。
原來如此。
知微俗家應該姓沐,倒是與穆乘風的姓諧音,是寶梁國的上任王族,恐怕是最嫡系的子弟,也或許是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名。
難怪住的明黃瓦的小宮殿,說不定還有個什麼王族頭銜。
如此說來,知微似乎也挺慘。
胡不歸,為何不歸家?也許是有家歸不得,也許是無家可歸。
那麼……衛小歌看了看顧少欽,恍然大悟。
姓顧的應該是想在「大義」上站住腳跟,剝掉謀反奪位的名聲,這才來叨擾知微。
知微這個前朝沐氏子孫,如果站出來說一句話,或者給個「批條」,顧少欽則是「討伐」,而不是「謀逆篡權」了。
難怪顧少欽在秋風中喝著冷茶,坐在人來人往的路邊當風景。
這是在顯示其「誠意」啊!
果然如萬人屠所言,顧少欽不夠黑又不夠厚,要臉又要權。
臉皮夠厚的話,直接登位,管人家說什麼。
心夠黑的話.……好像自己早在登天閣「犧牲」了。
再次見到萬人屠,顧少欽感覺自己彷彿是喝多了冷茶,塞了牙縫。
被莫名被鄙視也罷了,竟然說些市井人家的葷話,哪裡像什麼外竅高手!
如此無禮,此人是否知道,是在對寶梁國即將登基的王在說話嗎!
萬人屠的依仗到底是什麼?
一路落下風,臉面上哪裡掛得住,顧少欽面色十分難看,冷冷說道:「還請萬兄賜教。」
這是要宣戰了,傷勢可好了?駐足在旁的衛小歌心道。
萬人屠卻是連眼尾都沒掃一下,昂首闊步自顧自地走了。
含著些譏諷衛小歌笑道:「連萬大人好心提點都不懂,顧公子殺人夠利落,別的事卻總是不幹不脆,裝模作樣走個過場就得了,竟然在此等了一天一夜,真是多此一舉!」
她心想,姓顧的成日里說話都是吐一半吞一半,圈子繞得將自己都繞進去了。
話說,這下顧少欽該走了吧!
只走了數十步的萬人屠,一字不漏將衛小歌的話聽在耳中。
小村女果然合自己的心意,簡直就是夫唱婦隨,一唱一合,天生一對。就好似在虎王洞府痛貶無垢等人一樣,踩人踩得很痛快啊!
可惜……一朵鮮花,插在穆乘風這個獃子身上了!萬人屠暗自腹誹,也暗自氣惱自己蠢了數次。
經常笑話旁人笨,可是卻沒想到,他也是當局者迷!
聽到衛小歌的話,顧少欽頓時呆住。
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本來就是來天昊宮做個姿態,誰都知道知微不可能登位。
露個面,表示來過了,問過了就夠了,等三天和等一個時辰,沒有任何區別。
然後借沐家的名頭,在聖旨上昭告天下表示得到沐氏首肯。
知微本人必定不會跳出來說沒這回事,天下間誰還會說他顧少欽哄人?
反正不管做到哪一步,即使知微親自現身說法,那些大家族也沒有人會信,他要的是寶梁國一干民眾相信而已。
看來,做事還是不要太含含糊糊,該直接點就直接點!
萬人屠不可輕易招惹啊!顧少欽心想,此人必定是又黑又厚又不要臉……嗯,似乎衛姑娘臉皮也不薄!不過這點他早已知曉,一個姑娘家,渾身臭烘烘地拿著陰靈珠討價還價,臉非得厚不可。
如果……當初對衛姑娘直接一點,會不會更好?
但是他所謀之事甚大,哪裡能那麼直接對人言?衛小歌定然不會答應,拒絕公主逼婚和奪取王位,後者危險極大,她雖然能力戰內竅中期,卻未必肯冒這個險。
顧少欽很無奈地想到了,他估計最錯的地方在於,期望衛小歌在登天閣與他並肩作戰。
衛姑娘又不是洛京人氏,也沒有家族被寶梁王壓製得抬不起頭。
人家憑什麼給他賣命,其實已經非常賣力了!
說起來,衛姑娘似乎與知微還真有幾分交情。
這天下間能投知微喜好的人,不多。
知微雖然對三妹妹不假顏色,卻是並非真心厭棄,對四妹妹其實照顧有加,但只是因為心軟照應而已。
雖然少言,知微卻是極其聰慧,雖不擅揣摩人心,可直覺很准。
若不是真正赤子之心者,誰能哄得了他?
不過知微的存在,無關緊要。
也只有前寶梁王沒事攪起三尺浪,認為知微這法修的天資太高,又是天昊宮觀主的關門弟子,竟然挑唆德安公主去惹他。
結果踢到鐵板,撞疼了腳。
除非老觀主這名大宗師羽化登仙,誰能動他的親傳弟子?
顧少欽胡思亂想著,又喝了一口茶,入口寡淡無味,猛然想起已經灌了一肚子茶。
還喝什麼啊,等萬人屠走了,趕緊回洛京吧!
出了天昊宮的山門,萬人屠沒走多遠,便聽到後方飛縱之聲,他側過臉以眼尾掃了掃,見衛小歌與穆乘風聯袂而來。
穆乘風竟然托著衛小歌的手臂,以自身功力相助。
需要這樣嗎?小村女沒手沒腳嗎?
聽說,在人前表恩愛的,通常都會一拍兩散.……
「萬大人且慢。」衛小歌忙喊道。她趕得有點急,央告穆乘風搭把手幫了幫,有話要問萬人屠。
這次相見,小村女再也沒有以「萬老大」相稱,以示疏遠,萬人屠有些不痛快。
他轉身站定了腳步,看著面前的兩人,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不,應該只是看穆乘風不順眼,這個慫人,還得要自己出手整治顧少欽。
「說吧,何事?」
衛小歌笑道:「萬大人,上次你提到去江陵府打聽我家弟弟妹妹的消息,不知現在大人是否有確切的住址?」
天天搏殺趕路,忙得不可開交,哪裡有閑工夫打聽這些,萬人屠皺著眉,不過說話的口吻卻沒有顯得不耐煩。
「這幾個月我無暇與大魏那邊聯絡,他們應該在江陵府定居。」
「有勞大人了!」衛小歌笑眯眯地抱拳行禮。
穆乘風也跟著行了一禮,「謝萬兄出手相助。」
還沒成親呢,兩人就在這裡齊刷刷地拜堂了,萬人屠擺擺手說道:「舉手之勞罷了!」
儘管平時萬人屠不苟言笑,不過心情好時也會突發奇思妙語,令人捧腹。此刻,穆乘風瞧得出這人心情不佳,雖然想探聽一下烏金國的近況,想想還是作罷。
祖父與父親所作所為有偏差,與萬人屠如今是死敵,自己夾在中間諸多為難,還是不要過問了!
一時間情況有些尷尬,誰也沒有再發一言。
萬人屠有些意興闌珊,「我還有些要事在身,改日再會!」
穆乘風拱手行禮相送,「萬兄珍重!」
衛小歌卻是莫名有些傷感。
萬人屠似乎有些形孤影單,一身寂寥。
記得出孔雀谷之時,貓妖子夜說喜歡撐船,下雨不下雨都一樣,萬人屠則說,他喜歡站在船頭,下雨不下雨都一樣。
子夜心思簡單憨厚,如何懂得萬人屠的意思,應該是說給她聽的。
只是她其實也不明其意,大抵是在抒發什麼情懷。
不管是什麼情懷,那時便覺得,萬人屠其實.……是個很孤獨的人。
反正她也沒辦法邀請萬人屠「常來做客」,對穆乘風不公平。正如她本人其實不怎麼希望表妹「常來做客」,對她自己而言,似乎也不怎麼有趣。
「萬老大好走!」衛小歌跟著穆乘風附和了一句告別之言,只是不再以「大人」相稱,換成慣常的「萬老大」。
聽到這聲熟悉的稱呼,萬人屠略略愣了愣,忽然笑了笑,不發一言飛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