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 離人客棧
想到這兩天的境遇,鍾大有仍舊覺得充滿不真實的恍惚。
他去瓊花館送完路引和戶籍,便忽然覺得自己要倒霉,慌裡慌張奪路而逃。他生怕被殺人滅口,直接往最複雜的城西而去,路上還尋了個窮光蛋買了一身破衣裳,沒拿拳頭威逼還破天荒的花了數十枚銅板。
他本打算尋個不起眼的行腳客棧躲一躲,還沒走到地方,就在一個陰暗的巷子里被一名高手堵住,眼看就要被幹掉。
不想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老天有眼竟然叫他逃出一命。
其實,當時也算是鍾大有運氣好,衛小歌靈機一動,直覺感到姓鐘的會被人拿來做文章,叫戴遙跟在後面。
鍾大有便是這般被拖回去瓊花館,一直被塞在馬車的夾層里躲到現在。
聽鍾大有滿口胡柴,一副要打蛇棍上死纏到底的口氣,衛小歌驚訝地說道:「你竟然打算跟著我,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
鍾大有苦著臉,「我如今也算是個知情人了,知道得太多不好,總之逃不掉因公殉職這個結果。要麼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要麼是一具屍體抬回去邑縣。」
「說實話,你這種人到現在還沒『被』殉職,連我都覺得稀奇。滾吧,找個小地方躲個幾十年,我累得很,沒空跟你閑扯。」
重點是「被」字,欺軟怕硬左右逢源,總有踢到鐵板的時候,不過估計鍾大有這會兒也清楚得很。
保了這油滑的捕頭一命,難不成還包他一輩子不死,老天都沒眼睛看了!
說完衛小歌便拖著疲倦的腳步進了客棧。
趕車的段添財早就進去了,按照吩咐要了兩間連在一起,並且大一些的上房。然後,在店小二膛目結舌之下,一頭白鼻子黑驢子進了店,大搖大擺地往樓上跑。
白澤是公驢,因此習慣與一干男子們同住。
鍾大有竟然也飛快地往樓上沖,跟著白澤一頭扎進房間。
鍾大有這個混蛋,還真賴上了,衛小歌瞟了一眼,卻實在沒時間也沒精力將他甩到街頭。主要是白澤太離譜,誰見過這麼離譜的驢子,竟然如此利索地爬樓,這種天下奇觀是個人都受不了。
她轉頭過,笑眯眯地對店小二解釋驢子過於人性化的問題,「我家弟弟從小喜歡這頭驢,沒有它睡不著。嗯,勞煩小哥兒叫人抬幾桶熱水來,要快!」
不管人家信不信,她提手塞過去一小錠銀子,有錢能使鬼推磨,也能讓驢子住客房。
一身的血腥味,是個人都聞得到,店小二捏緊了銀子,面帶猶疑地瞧了瞧櫃檯后正在打算盤的掌柜。這幫人太過份了,剛才要房間的少年乾乾淨淨,可是隨後進來的這數人幾乎個個衣衫襤褸。
明顯都是刀槍所致,瞧這都一身傷的。
別惹了麻煩才好。
可是……打賞了差不多二兩銀子啊!
高台後方的掌柜慢悠悠地抬起頭,「東子,還愣著做什麼,打熱水去!」
「哦……」
叫做東子的店小二茫然應承了一聲,拔腿往廚房跑。跑了一半才想起,他的差事是迎客和招呼在樓下吃飯的客官,打熱水的事不與他相干。隨即他心念一動,給了銀子啊,打水就打水!
以熱水洗了洗傷口,衛小歌將硬邦邦粘在傷口上的破衣裳,一點點地揭開。疼歸疼,卻是在忍受範圍內。
不過,似乎也沒有什麼傷,不在忍受範圍之內的。
看著手裡小小的一瓶雪蓮精,衛小歌略略有點不舍,往後得靠這個救命呢!她想了想,小的那些就算了,腿上那條差不多快砍到骨頭的傷,必須得縫合灑點雪蓮精,其他的就算了吧。
狐姬在一邊幫忙用鹽水洗傷口,然後以普通的傷葯幫忙抹上厚厚一層。
「你可不能要我給人縫補傷口,我不懂得針線活,是真的。」見彎針扎進皮子里,狐姬稍微打了小小的哆嗦說道。
瞟了狐姬一眼,衛小歌說道:「不行,你非學不可,難道往後我背上有傷還得自己縫?儘是些廢話,你快點裹傷好不好,我還光著身子沒穿衣裳呢!」
屋子一角坐在地上療傷的孟飛翎,忽然抬頭看了衛小歌一眼,「隔壁房間住著男子們,他們耳力甚佳。」
衛小歌一臉獃滯。
剛才說什麼來著?光著身子云雲……
「這麼凶,也不知穆公子怎麼會看上你!」狐姬卻沒意識到衛小歌說錯了話,一邊嘮叨一邊馬馬虎虎地纏繃帶。
比較起孟飛翎,衛小歌感覺狐姬似乎還靠譜一點,孟姑娘徹底不用指望了。
將自己的傷解決了,她便對同房的孟飛翎問道:「可需要我縫合傷口,我這裡有好的傷葯。」
略略猶豫了一順,孟飛翎搖了搖頭,「不礙事,傷葯給我使使,瞧著挺好。」
其實,寧可幫孟飛翎將肚子上的傷縫補得密密實實,衛小歌也捨不得雪蓮精。不過這會兒過於小氣簡直太不像話了,她笑著幫孟飛翎略略灑了薄薄的一層。
果不其然,沒多久孟飛翎便露出驚異之色,「好東西!唉,衛姑娘你太浪費了,往後整個肚子划穿了再用比較好。」
好吧,這可你自己說的,往後非大傷不許討要!衛小歌含笑不語。
大約是新開的客棧,飯菜份量足味道也好,大家飽餐了一頓。衛小歌沉沉睡去,失血過多導致的疲勞感,讓人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
一直睡到天黑,她才暈沉沉地睜開眼睛。
渾身發燙,手腳虛浮,整個房間似乎在不停旋轉,竟然生病了?衛小歌忍不住苦笑一聲,在山裡渡過一個冬天也沒有病,卻在春末的大雨中淋病了?
不是說好了,修鍊過的人不容易生病嗎?
可能,通脈期算不得「修鍊過的人」吧!
四周靜悄悄的,一盞略顯黯淡的油燈擱置在粗木方桌上上。孟飛翎坐在屋子的一角打坐,狐姬在大大的架子床上睡得十分香甜,虎娃娃長壯蜷縮在她的毛尾巴中,嘴角掛著笑。身邊還有四丫,豆兒,長富。
幾個孩子睡得橫七豎八。
口渴難耐,衛小歌從屋角的小矮榻上緩緩地爬起,磨磨蹭蹭挪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水,然後一口喝光,緊接著又喝了數杯,失血過多會導致缺水口渴。
喝過茶又暈沉沉地躺下,迷迷糊糊地,卻是不斷做夢。夢很亂,好似打碎的鏡子,投射出無數細碎的片段。
以匕首割喉.……模糊的面孔.……叢林,山巔,眼淚,死人。
最後一幕,卻是穆乘風轉身抽劍,一臉冷漠決絕地刺穿了她的眉心。
衛小歌猛地驚醒,痛苦地捂著眉心,好似那疼痛還在一般。
疼痛的確還在,她的頭很痛。
這種時候不適合生病,有病就得吃藥!衛小歌再次爬起身來,挪到行李包裹旁,翻出一個上了鎖的木匣子。然後從腰間摸出一枚鑰匙,將木匣子打開。
匣子裡面放置著剩下的脈息丸,油紙包著的功法,凌雲子贈送的「大力丸」,雪蓮精,死藤,功法,還有——人蔘精。
所謂防君子不防小人,木匣子上的鎖其實也就是做個樣子罷了。
取出人蔘精,她切了極薄極薄的一小片。
此物能補血!
這支人蔘精,衛小歌一直當寶貝一樣,是她的第一桶金,如今自然知道是丁土送上門。其實,她很懷疑白澤這個妖怪,恐怕也是丁土以人蔘精引來的。
長貴跟著凌雲子去往寶梁國的天昊宮,她略略切了一截給他,以防往後受傷失血可以服用。
吃過人蔘精,衛小歌果然感到精神一振,除了頭還在疼,體內的精力涌動。此刻卻不能睡覺,得出去活動一下筋骨,將藥力散入身體骨肉之中。
她看了看幾個沉睡的孩子,悄悄打開門。
門口牆邊端正地坐著一人,是糜紅塵。
「衛姑娘,你眼下可好?」
「無妨,剛吃了一些補血氣的藥物,我略略出去外間庭院動一動。你不用跟隨,助我守著孩子們。」
糜紅塵點點頭,忽然冷不丁含著一絲深意說道:「此處應當較安全,衛姑娘可安心休養幾天。」
衛小歌微微一愣。
離人客棧是糜紅塵挑的,難道這地方屬於紫薇星不成,不然怎麼會說這裡安全。此刻再回想賀遠山等人進客棧的神情,似乎都顯得有些輕鬆。
走下樓,有一名看似守夜的店小二坐在角落的一張方桌前,將頭埋在交疊的手臂上打盹。大約是聽到腳步聲,店小二警醒地抬起頭,斜著眼略略打量了衛小歌一眼,然後眯著眼懶洋洋地問道:「客官可有什麼吩咐?」
衛小歌略有些吃驚,這名店小二看著還真小,最多十二三歲,一股精明的味道,讓人忽略他的年齡。
原本想說沒吩咐,臨時她卻是改了主意,「給我拿一斤酒來。」
大半夜找酒喝,小少年似乎沒覺得驚訝,仍舊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呃,本店有三種酒.……」
「拿最貴的。」還沒等店小二說完,衛小歌笑著說道。
好歹沒付瓊花館那「六百八十五兩」銀子的昂貴住宿費,她幾乎有一種覺得佔了便宜的錯覺。
說起來,若是別家的酒她並不敢胡亂瞎喝,怕裡面有毒。
從步伐上來看,小少年店小二似乎從未修鍊過,卻給人一種修鍊過的感覺,矛盾之極。
看到這小店小二,不知怎麼地衛小歌卻看到幼年時候的戴遙。
提著一小罈子酒,衛小歌沒有去往前方大門而去,卻直接往後方廚房走,穿過略顯得陰暗的過道,來到不算小並且堆滿雜物的後院。此地停著數輛馬車,還有好些個牲口棚子,當然少不了柴房雜貨房。
將一套熱身的快拳打了大約十來次,感覺到人蔘精的藥力散發到四肢五臟,已經是渾身大汗。
原來有些發熱頭暈目眩的感覺,已經徹底消失,身體血氣沸騰。
提著一小罈子酒,衛小歌並未回到前方的客棧,卻是提腳飛縱,三下兩下跳到柴房的頂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