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溫柔的禁錮(下)
耳朵已經在嗡嗡作響的衛小歌,全然聽不到穆乘風在說什麼。即使手臂和頭被摁住,可是一雙腿卻不停地踹著,彷彿要將渾身的力氣用光。
一張床終於在她無法控制的大力踢打中,「啪」地裂開。
苦笑了一聲,穆乘風終於明白,萬人屠為什麼會說要用「人鎖」。
若是用鐵枷鎖困住,衛姑娘豈非要斷筋折骨。並且,他向來以輕身功法著稱,穆家的修神訣所修真氣柔和無比,想不到此刻卻得用在鎖人。
還不夠,鎖得不夠牢固,該如何是好?
沒有思索太久,穆乘風輕輕嘆息了一聲,真氣鼓動,在衣袂飄動中身體徐徐旋起,將懷中之人帶離地面。一雙修長的腿,如蝴蝶穿花似的在空中繞過她的身體,緊緊纏住。
落到床上,兩人已經不分你我,四肢交纏。
即使神智迷濛崩塌,衛小歌哪裡不知道自己與穆乘風的身體,親密無間得不存留一條縫隙。
她心中複雜難言,又是難堪,又是感激。無論怎樣掙扎,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滴海水落入大海之中,他就好似一片汪洋大海,柔和而堅韌。
一波接一波將她的力道,一點點消融,淹沒其中。
溫柔如斯。
漸漸地,在這一片極具包容力的力道中,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開始舒緩,開始平靜。儘管仍舊如被螞蟻啃,可是那股想要毀滅整個世界的衝動卻遠去了……
口裡塞著手帕,腦袋被穆乘風按在他堅實的胸膛前,即使想說話也做不到,她無法告訴對方,此刻已經不需要幫助。至少短期內已然無礙。
不知過了多久,穆乘風也意識到身體下的女子,似乎停止了掙扎。他緩緩放開手腳,卻見胸前的頭慢慢抬起,一雙盈盈的雙眸看著自己,睫毛微微顫動,欲語還休。
他心神恍惚,眼睛彷彿出現幻覺,多年前姑母病重,表妹也是這般神情。
衛小歌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整個人好似被蠶絲纏繞,彷彿他從未鬆開手腳,仍舊將她牢牢禁錮。
如此溫柔的禁錮。
天下間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君子的人了,也只有這人,與一名女子肢體交纏,只求助她脫困,毫無絲毫邪念。
真正的柳下惠。
將口中塞著帕子吐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剛才好似在地獄中走了一遭,眼下這一關已經過去了,她滿心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這麼犯抽。若是沒有穆乘風,恐怕這間屋子都會被拆成碎渣。
除了屋子,被拆開的當然還有她自己本人。
「大哥.……本想告訴你,我已然好了,卻是有口難言,叫帕子給堵住啦。」她輕輕笑了笑。雖然全身酸軟無力,此刻忽然有一種雨過天晴的輕鬆感。
穆乘風獃獃地看著眼前帶著笑意的臉,那微微彎起的唇,上面還沾了血絲。他莫名其妙覺得有些難受,無意識地抬起手,以手指輕輕地擦了擦。
衛小歌徹底怔然。
手指微涼,卻並不柔軟,帶著長期握劍的繭。卻一絲無法形容的微微悸動,一直傳到心底最深處。
「大哥.……」她口中喃喃念了一聲
穆乘風一驚,猛地將手縮回,然後立刻跳下床,「我……在下冒犯姑娘了,見你唇上沾了血。不,這是我的推脫之言,先前真的是在下冒犯姑娘了!」
兩人一時默然,尷尬難言。
良久之後,衛小歌輕聲說道:「無妨,大哥應該是想起表妹了。」
穆乘風更是驚異,「你如何知曉?」
帶著一絲莫名的失落,衛小歌又輕聲說道:「大哥是天下間難得的君子,怎會隨意冒犯女子。便是獨處一室三番五次助我療傷,卻是一直守禮。若非心神動蕩,想到令表妹,又怎會失常?」
亮晶晶的雙眼中,彷彿沉澱著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穆乘風緩緩點頭。
他彎腰抱拳:「還請姑娘不要見怪,天有不測風雲,尤其我等武修者。今日姑娘中毒之事,為兄絕不外傳,定然不會壞了姑娘的名節。」
衛小歌笑著說道:「我相信大哥的為人,這世上,我最相信的便是你。說起來倒是忘記問了,大哥受創不輕,如今又助我.……可有不適?」
見衛小歌笑得極為坦然,穆乘風心中一松,將之前無意的冒犯略略放下。
「為兄所修習的療傷法訣頗佳,又得萬兄贈了一粒療傷丹藥,不妨事。」
其實不斷受重刑,十幾天也沒進太多食物,體虛到極點。為了逃離虎王洞府,使出最傷身的神魔解體之法,此刻身體遠遠談不上好。尤其後來為了衝進囚牢,試圖殺虎王,與兩名武修僧人纏鬥,原本受創的內傷,又加重了不少。
不過,這些卻不用對衛姑娘提及。
自己行事總不懂得變通,當時一聽萬大哥說起虎王關押之處,又見無通和無垢被萬大哥纏住,便起心去報仇。虧得衛姑娘聰慧,借著虎子的名頭進了囚牢,手刃仇敵。
這位姑娘,其實非常有主見,與表妹並不相同。
只是為何先前卻是錯認?
大約是聽到房間內再無動靜,外間傳來敲門聲,穆乘風正要去開門,卻見衛小歌衣衫被抓破了幾處,忙說道:「姑娘不如暫且以錦被遮身。」
低頭看了看露出的少數肚皮和腿,衛小歌略有些尷尬,「嗖」地縮進被扯爛的被子,只將腦袋放在外面。其實換了另外那個年代,這算不得什麼,然而有穆乘風在此,總覺得必須要矜持點。
實在是,他好似非常容易害羞。
穆乘風見她動作利索,想起之前的狼狽,頓覺得好笑又無奈。輕輕搖了搖頭,便抬手將門拉開。
門口的二十四提著一大罈子酒,「穆公子,酒來了。」
穆乘風先前討要了酒,自然是覺得若是無法,就只能將衛小歌灌個爛醉,如此沉沉睡去,自然就不會逮著什麼咬什麼。此時雖然看似無恙,不過不曉得還會不會犯病,這酒自然還得留下。
他點頭稱謝,「勞煩你了,暫且不用你等守護,不妨暫且歇息下,此處有我。」
接過酒罈子,穆乘風轉身正要進房,卻聽見遠處有人叫喚。
「穆公子且慢,空腹飲酒傷身。」
他探頭望過去,卻見二十八捧著一個托盤,剛從走道拐角處轉出來。托盤上有一大碗飯與兩樣小菜。
穆乘風多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位二十八小兄弟對衛姑娘倒是很關切。之前衛姑娘去殺虎王,他也跟隨在後出手相助自己,此刻還記得送些飯菜來。
他笑著等二十八走到跟前,頜首道:「這位兄弟心思縝密,多謝了!」
二十八的神色卻有些黯然,輕輕說道:「只求衛姑娘少受些苦。」
穆乘風沒想那麼多,又道了聲謝,接過托盤便進了門。
二十四卻是再次看了看二十八,這小子有問題,問題大了。他與衛姑娘必定是舊識,說不定還有些什麼糾葛。死傢伙雖然剛晉級內竅,論及修為在眾人中是最弱的,可是脾氣卻不是,傲氣得很。
「走吧,還愣著做什麼?」二十四用胳膊肘撞了撞正在發愣的二十八,傻小子恐怕對衛姑娘曾經有意,只是有人家穆公子在此,怎麼也輪不到他。
這事,要不要向大人稟告呢?
二十四有些拿不到主意。
「食物?」衛小歌一眼瞧見托盤中的飯菜,頓時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穆乘風不解,「已是掌燈的時分,想必你也餓了。」
衛小歌心頭泛起無盡苦澀。
她是很餓,但是渴望的不是別的食物,而是惦記著那該死的銀耳羹,和銀耳羹中的藥物。若是不吃飯,估計自己撐不到徹底解除對藥物的依賴就得玩完。
忍著已經張開的毛孔,還有螞蟻鑽心的難受,她點點頭,「大哥,我吃!」
什麼叫做狼吞虎咽,穆乘風算是明白了,眼前的姑娘吃得風捲殘雲。一大口飯混著一大口菜,隨便咀嚼兩下,便猛地吞下去,緊接著猛灌一口茶水,大約是擔心被噎住。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飯菜全部下肚,然後猛地打了飽嗝。
形態之難看,簡直是平生僅見。
從前見她吃飯也不會如此快速,難道藥物發作之後,會讓人無法控制食慾?
吃完飯的衛小歌,見穆乘風帶著無限驚詫看著她,不由得羞澀地笑了笑,舉起袖子擦了擦嘴。
「今日消耗太多,真的很餓!」
她不想說是因為一邊吃,一邊手腳抽搐,必須速戰速決。只所以不敢咀嚼得太久,是擔心再次咬到舌頭。
穆乘風忍不住有些愧疚,一直想著自己的事,卻是忘記照顧衛姑娘。貂喜一貫只送一次銀耳羹,那還是今日一早的事,這會兒都到入夜了。
隨即他便微微一笑,心想先前怎麼將衛姑娘當作表妹,分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
玉靈自小嬌養長大,並不貪吃,對吃食頗為講究,若非是丫鬟婆子們苦勸,多精美的菜肴也不過用上小半碗便放下了。哪裡如衛姑娘這般粗枝大葉,連頭髮都不曉得梳理,向來以一根絲帶隨意扎在腦後。
不過,他想起姑母病重時節,玉靈卻是強打著精神,連那些平日里並不喜愛的吃食,也是極力地吃。只因若是她也病倒,誰來看顧娘親。
心中酸楚,穆乘風不敢再想下去。
「大哥,我有個不情之請。」沉吟了片刻,衛小歌便說道。
「請講!」
「此地對於我身上的毒並無好處,呆著這個房間會讓我時不時想起那該死的銀耳羹。在外間便不打緊,若是我發作起來,耍幾趟拳腳便罷了,大哥無需跟隨照應。」
藥物的依賴,很多時候與習慣和環境掛鉤,因此她才會有此一說。
並且,她實在不願意讓自己狼狽的模樣,一而再,再而三讓穆乘風目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