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機鋒(下)
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唇,衛小歌硬著頭皮繼續道:「這位大人,我從山林里的屍體上摸了些錢財。而且只拿了一小部分,並沒有全取了,怕死人錢不吉利。」
不能將劍客穆某某給供出來。
連白澤都知道卸磨殺驢這個道理,說了自己肯定會死得更加慘不忍睹。
紫衫男子冷笑道:「小姑娘,你掩蓋得很好,只有在兩丈遠的地方,發現你留下了兩個腳印。你能告訴我,一個村女是怎麼做到如此謹慎,你的來歷相當可疑,不是嗎?」
衛小歌緊繃到極點的弦,略鬆了少許。
原來如此。
紫衫男子在白澤停腳的地方,發現了女子腳印。黑衣人應該是跟著驢蹄印而來,並且,由此推斷她就是那名在屍體旁留下腳印的人。
而不是真的知道她與穆劍客有牽扯。
穆劍客闖進茅屋,純屬不幸的巧合。
衛小歌沒想到這人竟然細心到這種程度,不過她當時的確只取了些銀子,並沒有干出什麼救人的事
她面色一片坦然的說道:「大人,我從小比別人機靈膽大,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時常進山打獵。瞧見滿地屍體,雖然取了些銀錢,可是非常擔心被捲入仇殺之中,因此不得不小心。」
「哈哈.……是嗎?」紫衫男子放聲大笑,彷彿被娛樂到了。
對方笑得太驚悚,衛小歌臉上的肉抖了兩下,毛骨悚然。剛才說笑話了嗎,人家竟然笑得這麼開心,這是個什麼道理。
彷彿是讀到她的心聲,紫衫男子彷彿如翻書似的收了笑臉,恢復了之前的陰冷和不耐。
「我姓萬,人稱萬人屠。這次我是來追殺一名姓穆的男子,他大概二十五歲左右,面白文秀。腰間常年佩一柄長劍,比尋常的劍要細上四分,身邊應該還帶著一名兩歲小兒。
你知道他的下落,給你三息時間,立刻給我說出來。是死是活,自己挑!」
衛小歌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萬人屠」這種殺氣騰騰的匪號,除了殺豬的,還有殺人如殺豬的大惡人。
別說三息,就算是三天也不會說。坦白從寬這種事,她可一點都不指望。逼供完了之後,慣常的做法都一刀剁了。
「一……二.……三.……我幫大人數完吧!」她無奈地看著面前這位渾身殺氣的男子。
只能拿腦袋賭運氣了。
渡秒如年……
良久之後。
「過來。」萬人屠說道。聲音帶著毋庸置疑的王霸之氣,簡直都側漏了。
衛小歌渾身彆扭,彷彿這種霸氣是她應該有的,此刻卻換了另外一人。
她不打算違抗對方的命令,朝前走了五步,距離萬人屠只有四步遠。
「走近些,讓我仔細看看你。」
這句話更是彆扭到極點。
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那無動於衷的表情,衛小歌確定對方沒有二狗子那種齷磋心思,因此朝前又走了三步。
這麼近的距離,她可以很清晰看見萬人屠寒光四射的黑眼睛,還有他唇上精緻的短鬍鬚。長衫一塵不染,臉上乾乾淨淨,敲打著桌面的手指也很整齊,指甲修剪得貼肉。
這是個自律並且小心謹慎的人。
而且絕對一身的潔癖!
此刻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得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在山上奔波了大半天,吃了人蔘還打了二十遍拳腳。並且剛才為了躲避箭支滿地打滾,此刻渾身都是泥巴。
污泥里翻炒了三遍的蓬頭鬼,打不過你,還熏不死你嗎。
衛小歌苦笑,這當口了,還有心思苦中作樂。難道不怎麼怕死的人,都自帶狗血的幽默屬性。
果不其然,萬人屠的鼻子稍微動了動,眉毛挑起。
「拿水來。」他轉頭對著空氣說了一聲。
「是,大人!」一名女子在某個陰暗地角落應承了一聲。
沒過多久,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輕輕鬆鬆提著兩大桶水,放在萬人屠的身邊,並且很貼心地帶了個木頭臉盆。她做完這些,便很恭敬的倒退著回到後面。
一盆涼水兜頭兜腦澆在衛小歌的臉上,不知萬人屠使了什麼法門,普通的水竟然如針刺,萬般疼痛。
第二盆水再次淋到,這次是沖著身體,如重拳頭擊在胸口,讓人懷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置。
足足十來盆水,地面水汪汪一片成了澤國。
衛小歌痛得彎下腰,咳嗽了數聲,懷疑馬上就要吐血了。這是給自己上刑,還是因為潔癖發作,當堂淋浴?
她希望是後者。
兩人的距離很近,如此多的水萬人屠的衣服卻是沒沾到一滴,衛小歌心知這是很非常高深的武學。要不是對方是個惡棍,倒是有些羨慕。
她拚命地忍著疼痛,求饒什麼的,想都不用想。
即使下一刻橫死,死前必須有個人樣。做人非得這樣,只有站著死,沒有跪著生的道理。這種固執的念頭,恐怕也是前世的性格吧!
大約是因為衛小歌倔強萬分的姿態,萬人屠眼中露出少許興緻,哈哈大笑了幾聲。
仔細地打量了下眼前的這名衣衫破爛的小姑娘,他脫口而出,「若不是你是個姑娘家,我幾乎想說,好一條漢子!」
稍微緩了緩神,衛小歌呵呵乾笑了兩聲。已經是強弩之末,再來兩盆水肯定就倒了。
聽口氣,對方的殺意不但去了,似乎還多了點尊重,這是件值得普天同慶的好事。
她抬手將面上的濕頭髮撥到腦後,拱手道:「過獎!」
萬人屠手指依舊習慣性地敲打在桌面上,忽然大手伸出,一把扯過眼前的小姑娘,另外一隻手掌緊貼著她后心。
「你……」衛小歌的臉頓時開裂。
不會吧!難道遇到個牲口?
她忐忑不已,不料對方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后心卻有一股暖流傳入身體之中,快速地在體內繞了一圈。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隻大手已經離開了。
這是做什麼,大夫體檢嗎?衛小歌茫然地抬起手,下意識的在胸口拍了拍,平定了下心神。
被殺了雖然很凄涼,但是最凄涼的卻是先什麼再殺。如果真是如此,不如咬舌自盡來得乾脆些。當然,最好提前能將對方的脖子給咬斷。
她卻不知道,萬人屠雖然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極其失望。
先前他以真氣探查了一番,別說通脈,或者內竅,竟然連最基本的引氣入體都沒達到,徹底就是個普通人。
一個毫無修為的人,躲避箭支很是迅速,判斷之精準,比那些受過專門訓練的人還要強悍。
並且定力這般強,生死當前能鎮定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簡直聞所未聞。
想到這裡,萬人屠幾乎有兩分愛才之心了。
然而,小姑娘髒得離奇讓人無法忍耐,讓他感到極其不舒服,彷彿覺得虱子隨時會跳到身上似的。
洗去一身的污穢泥土,雖然略顯黃瘦,不見得天姿國色,卻也有幾分看頭。稚嫩的瓜子臉,鼻樑不高,唇如菱角微微上翹,不笑也彷彿帶著一絲笑意。
一雙眼睛好生明亮。
最讓人摸不透的是她身上那股勃勃生機,彷彿認定了他不會殺了她。這股雜草似的生機,竟然無端端讓他感覺到自身的陰暗,頗有歲月不饒人的滄桑之感。
他有些吃驚,小姑娘最多不過十三四歲罷了。
然而.……倘若十三四歲才開始修鍊,年齡著實太大,可惜了!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