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再度出發（3）
我仔細地盯著馮恩，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又新添了幾道傷口，血跡也沒有被擦去。
「你確定嗎，平民？留在這裡，只有……為帝盡忠一途，我們不介意帶你們一起。」
老頭笑了笑，露出了一口黃牙，然後吐出了一口血水。
「不用了，牧師大人。」接著，馮恩回頭看了看已經遍布瘡痍的巢都，和僅剩不到十人的同胞，臉上掛上了苦澀的笑容。
「我們還能去哪裡呢？我們早就與這個都市連成一體了，在我們熟悉的城市盡忠，不能算是太悲慘的結果吧，不過……」
接著馮恩轉過頭，抱起了我之前見到的那名少了一隻手臂的女孩，女孩現在睡的很香，馮恩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牧師大人，我希望您能帶上小安，她還太小了，為帝盡忠，我們這些老傢伙就夠了。」
老人眼中，在無盡的疲憊下，燃燒著的是信念的火花。
「好的，我知道了。」我儘可能輕地接過了小安，然後向馮恩行了一個天鷹禮。
「帝皇已經知曉一切。」
「快點發動機車！」康斯坦丁政委高聲喊到:「我們必須在蟲子來這裡前離開！」
人們開始手忙腳亂地圍在巨大的機車周圍搗鼓，所謂越忙越打岔，機車昨天才剛剛修好，原本今天只是要試車，沒想到卻碰上這樣的緊急情況，很多準備工作都還沒有作好，甚至還沒有對車頭的機械本靈進行祝福，只能臨時抱佛腳。
我們所能做的，只能暗自希望機械牧師的技術過硬了——他現在也在車頭旁邊大喊大叫，一邊念頌祝福機械靈魂的禱文，一邊指揮著士兵們啟動機車引擎。
忽然一陣巨響從巢都的另一側傳來，沒過一會，德耶福斯——就是被稱作教官的那名遊騎兵偵查兵——就跑了過來。
「泰倫湧進來了，我不知道他們還有多長時間就會到這裡，但絕對不會超過半個鐘頭！」
「馬上關閉城內所有閘門！」馮恩抬起頭來聲嘶力竭地吼道，這一刻他突然不再是個佝僂的老頭，而是一個威風凜凜的軍官。
「切斷那兩條電源線！把排氣管都截斷！」
「這樣主鍋爐會爆炸！」
「就是要讓它爆炸！這樣多少能阻擋他們一下，給我們爭取點時間！」馮恩吼出這一句后，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我注意到隨著這句話的出口，斯登遺民們的動作全都慢了半拍。他頓時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對於一座巢型城市來說，主鍋爐就是它的心臟，是城市裡一切的源泉，對於其中的居民來說，主鍋爐是一個神聖的核心一般的存在。
如今，馮恩要親手殺死他生活著這麼多年，深深依戀的城市-——為了幫助這些正在掙扎的訪客。
沒有更多的停頓，工作立刻又加緊進行了下去。平民們狠狠抹了一把眼角，然後又繼續推動著沉重的車廂。馮恩和幾個老頭們臉上老淚滾滾橫流，但手裡的工作沒有絲毫減慢。
這些天一直回蕩在耳邊的低沉的轟鳴聲慢慢低了下去，逐漸變成一種壓抑的嘶嘶聲，地面也開始震動起來。
挺立在塔索拉克海中央的鋼鐵巨人，巨大的巢型城市，斯登，凝視著自己身體里這些渺小而又強大的生靈，發出了自己此生最後的嘆息。
?一陣猛烈的震動幾乎把我掀翻在地，恐怖的破裂和撞擊聲從四面八方像洪水般湧來。天花板的擴音器啞巴了，周圍的燈光全部熄滅，排氣扇的轉動也緩緩停止。
一切都平靜下來后-——什麼都沒有了，除了洶湧的蒸汽在斯登城內的其他地方奔流的聲音——他們希望能藉此延緩泰倫的腳步。
斯登死了。
「應急燈！」伴隨著這聲嘶啞的叫喊，昏黃的燈光再次充滿了車間。這是馮恩的聲音么？我甚至不能確定——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
我舉起了手中的聖典，低聲禱告道。
——
機車引擎預熱完成。
——
車廂連接。
——
潤滑油加註完成。
沒有人說話。每個人心裡都只有一個聲音：快點，再快點。
一聲撕裂般的爆炸聲傳來，泰倫大軍正在破除障礙，他們越來越近了。
——
變速箱連接。
——
電力系統負荷。
——
操縱面板解鎖。
一聲低沉的咆哮震動著房間，不過這是房間中央的機車發出的。機魂已經蘇醒，開始發出有力的咆哮。
「完成！機械靈魂被祝福了！」?
彷彿是為了回應機械牧師的宣告，機車的轟鳴聲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而且變得規律起來。巨大的機車彷彿一頭已經躍躍欲試的猛獸，正在發出強有力的能量。
而身後的撕裂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那些貪婪的蟲子，他們就快到了。
「快，上列車！」康斯坦丁爬上了列車，對下方喊到，同時意味深刻地看了一眼馮恩他們。
馮恩對著他點了點頭，對著僅剩的不到十名斯登民兵們說道：「走吧，老夥計們，我們該上路了。」
馮恩說著，扛起了一個箱子，提起了自己的老式實彈步槍，最後走到我旁邊，看了看我——和我抱在懷裡依然熟睡的小安。
「一路順風。」
然後，他猛地按下了一個扳手。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摩擦聲，車頭前方的鋼牆轟然坍塌了下去，露出一條漆黑的隧道。軌道從車輪下一直延伸到隧道深處看不見的地方。
而伴隨著一陣沉悶的轟鳴和撞擊聲，機車開始向前運動，並緩緩加速。隧道中的黑暗開始吞沒他們-——真正的遊盪者。
看著前方的黑暗，聽著身後逐漸遠去的槍聲，我知道，我們再一次離開了危險，但也再一次地犧牲了一批帝國的英雄。
雖然他們年老體弱，肢體殘疾，訓練稀疏，但他們，是毫無疑問的英雄。
我看了看懷中的小安，她依然睡的深沉，彷彿完全不受剛才的爆炸與巨響影響。
「小鬼睡的很香，對吧？她至少要這樣到明天中午，黑狗的藥效果很好。」接著他朝那名頭戴呼吸面罩的薩拉拖夫人努了努嘴。
「那些人，是好樣的，他們和我要了兩樣東西。」黑狗低聲說到。
「一個，是強效安眠藥，他們擔心這個小孩不願離開。」
然後他抬起頭，不再說話，他那骷髏壯的呼吸面具使他看上去宛若幽靈。
就在這時，我們駛出了幽深的隧道，刺目的光線照在了我們身上。
「還有呢？」我問到。
「還有一件代表帝皇贈予異形的禮物。」
黑狗話音一落，一聲悶響就在已經無法看見的斯登內部響起。
我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麼，薩拉拖夫人的絕活，生化炸彈，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呢？
那些人自願留下，給予了異形最後一擊。
「他們是勇者，所以我們不能辜負他們。」
愛麗絲一臉冷峻地說到，她的眼睛深處有一絲閃動，接著她就轉過了臉，默默地保養起了自己的散彈槍，彷彿在剋制她的感情。
我的心裡有一股無法說清的感覺，然後翻開了自己的聖典。
「復仇是帝皇賜予人類最好的禮物。」我低聲念到那一段，接著看著眼前的平原。
荒蕪的戈壁之上，一列機車正轟鳴著迅速駛向遠方。朝霞給它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坦塔羅斯的太陽，才剛剛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