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第四種轉折
如果說白景騰是千軍萬馬避白袍的陳慶之,那麼熊哥就是橫刀立馬的大將軍,這一番純粹的力氣碰撞,卻是將四個壯漢輕而易舉的掀翻在地,熊哥仰天大吼,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看起來有些傻,但我卻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股濃郁的悲哀之色,英雄無用武之地,就把自己荒廢在這牢籠之中,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雞哥就好像是一個卑賤的爬蟲,偷偷摸摸的想要溜出去卻被熊哥一腳踩住了後背,瘦小的他根本不存在什麼抗擊打的能力,明明沒有用上力氣卻是讓他骨架彷彿都散了一般。
雞哥眼中滿是驚恐,但卻依然嘴硬:「鄭屠,你敢動我你必死無疑,你應該知道,我上面有人。」
鄭屠,一個本來充滿煞氣但是在看過水滸傳的人們眼裡卻只是個笑話的名字,魯智深三拳打死的鎮關西也叫這個名字,不同的是熊哥跟鎮關西可不是一回事,若真是他到了那綠林豪傑稱雄的時代可說不定誰輸誰贏呢,說不定後人能看到的就是鎮關西撞死魯智深。像是這等直腸子的豪傑最不怕的就是威脅,腦子一衝動提著刀就敢要人性命,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裡,不然也不會明明早就能夠出去卻總是因為打架而加重刑期,雞哥的威脅對鄭屠來說就是天大的挑釁,他冷冷的看著雞哥,抓起他的脖子說道:「你是在威脅老子?」
銅鈴似得眼睛瞪得滾圓,釋放出恐怖的殺意,雞哥如同小雞一般瑟瑟發抖,說道:「鄭屠,你饒了我,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我都給你,我這些年在這裡賺了天大的財產,你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只要你放過我,幫我殺了這個小子,這些錢就是你的。」
前一句話是威脅,后一句話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本來沒有殺念的鄭屠猛然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看到他從鼻孔里碰出了兩道白氣,他掐著雞哥脖子的手緩緩用力,我幾乎聽到了咯吱咯吱的響聲,但就在這個時候,我卻是出聲說道:「熊哥,放過他。」
鄭屠回頭看著我,眼中沒有絲毫善意:「你說什麼?」
我咳嗽兩聲,很平靜的說道:「人命和狗命相比,當然是人命更加值錢,熊哥何必為了這麼個小人而惹上麻煩呢?殺人的法子有很多,沒必要把自己陷進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的意思是?」
我不懷好意的看著雞哥,猛地抓著他的頭髮,把他拖到之前的窗子跟前,我用毛巾綁住他的手,尾端跟窗戶頂端的鋼筋綁在一起,因為他個子不高,這麼一綁身體就懸空了,小短腿胡亂的踢著,眼裡露出不安之色:「你想幹什麼?」
我一邊繼續著自己的動作,一邊很隨意就用嘮叨著家常的語氣說道:「怎麼說呢,你剛才的話給了我很大的提示,這裡是什麼地方啊?鐵絲網籠罩的絕對禁區啊,在這裡死個把人,那太正常了,這個世界上有無數人死於意外,你當然也有足夠的理由在其中,比如說你看,這個窗戶是真的老化了,上面的鋼筋也鬆動了,你雖然很瘦,但是身子吊在這,還是遲早會落下來的,要麼是鋼筋抵擋不住壓力鬆開,要麼是毛巾忽然間鬆動,這都看天意,總之,你會掉下來,然後你腦袋對著的地方,你可以看看。」
他看到了之前自己親手拜訪的長釘,是真的很長啊,尖端閃爍著冰冷的寒芒。
他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喃喃說道:「不會這樣的,不會這樣的……」
我嘆了一口氣:「你給我安排的死法,我還給你,很合理,沒記錯的話,你說過你不是頭一回幹這種事情,也就是說明,已經不知道多少人就被你這麼弄死了,多嫻熟的業務能力,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在這種地方應該怎麼殺人?如果不是你,管教也不可能現在還不來,雞哥,安心的走吧。」
他聽著我平靜的沒有絲毫波瀾的話語,卻是徹底的崩潰:「我錯了,我該死,求求你放過我。」
然而我只是重新找來了一塊毛巾,堵住了他的嘴巴。
最後,我沖著他揮了揮手,然後走出了澡堂。
他使勁的掙扎,想要脫離出去,但可惜,這隻會加快他墜落的過程,這都是經過我計算的,果然,就在我出去十幾秒只會,裡面傳來一聲沉悶的慘叫。
熊哥看著我做完這一切,靠著牆壁說道:「你果然不是個普通人。」
看著他不善的眼神,我搖了搖頭:「你錯了,我還真就是個普通人。」
他自然是不信:「普通人能幹出這種事?」
我看著熊哥,很認真的說道:「沒辦法,都是被逼的,有些路我沒有想過要走,但我不得不走,既然走了,就不能回頭,我是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但是卻被一步步的逼到了如今的程度,怎麼辦呢?要麼我死,要麼別人死,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
聞言,他似乎感同身受,終究是化作嘆息,背著手離開:「從今天起,你自力更生吧,我不會再罩著你了。」
我無法體會熊哥複雜的心情,或許他只是出於一個簡單的承諾所以要救我,但我卻有自己的考慮,做出這件事我並不後悔,望著他的背影我沉思了一分鐘,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裡,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他。
有些事情註定不能盡如人意,我那簡陋的殺人手段還是存在著缺陷,雞哥並沒有死,只是重傷,顱骨被鐵釘刺穿了,多麼恐怖的傷痕,可是人偏偏就是沒死!這上哪說理去呢?他陷入了昏迷之中,送出去急救,一夜之後,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又被轉回了牢籠之中,犯人居住的地方,自然不會沒有醫生,衛生站里,雞哥緩慢的恢復著。
跑操的時候熊哥遠遠的看我,他似乎覺得很好笑,我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沒有辦法,或許這就是老天爺跟我開玩笑吧,誰都知道這件事情是我做的,從跑操結束之後被管教莫名其妙拖出去揍得下不來床就能看得出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看著一個死人,就連之前跟我比較親密的黃老四,也跟我保持了距離。
很簡單的道理,一旦雞哥睜開眼睛,第一個找的人就是我,有他指證,我的刑期恐怕要無限延長,說實話,我有點後悔自己沒有回去確信他有沒有死亡這一幕,因為一時的大意,導致我吞了苦果。
只有一個人願意跟我親近,就是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傢伙,判了二十五年的最高刑期已經蹲了二十年,我無法從他的身上看出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因為再怎麼深刻的痕迹二十年的時光都足以完全抹平,跟他親近只是因為我想找個人說話,他並不排斥,或許是活的足夠長了,或許是覺得待在這裡還不如死去,他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再記得他了,有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我問了他的名字。
他果真回憶了好一陣,才有點不太確定的說道:「任杭燈。」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人這個生物很奇怪,在自己最落魄也最寂寞的時候,很容易有個人走進心裡,看著花白頭髮的糟老頭子,我開玩笑似得說了一句:「你這還真是牢底坐穿了,回頭我要是能活著出去,一定想辦法把你給撈出去。」
他卻是思考了好一陣,似乎當真了,最後頹廢的搖了搖頭:「我不想出去,我出去還能做什麼呢?都二十年過去了……」
是啊,二十年,久的足夠讓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了,外面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靠在牆壁,頭一回生出了絕望的心思,也許自己等不到轉機到來了呢?
然而偏偏在這個時候,輔導員找了我,他例行公事一般說道:「郝正,準備出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