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引蠱.黑色泥漿
「傳旨的內監出發了么?」穿著華服的男子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一樹樹綴滿花骨朵的綠梅問道。
「已經出發了。陛下。」夏德遠看著站在窗子前的華服男子,忽然間不自覺的幽幽嘆息一聲。
「夏德遠,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變得越來越冷血無情?」華服男子聽聞那一聲嘆息,似乎感觸頗深的出聲詢問。
「陛下,生在帝王之家,本就有許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夏德遠不卑不亢的勸慰道。他嘆息,不過是因為看見華服男子如鴉翅般濃密黑亮的髮絲間出現了點點斑白。他也老了,夏德遠心想。
「這些年,又有誰能懂得朕呢?朕等了四十三年,才等來一個隗扶蘇,可是啊,朕再也沒有一個四十三年來等咯~再也沒了~」說罷,華服男子一臉疲意的轉身,喃喃自語道。
夏德遠走上前去,扶住華服男子,小聲問道:「陛下今夜是繼續留在南書房,還是去柳嬪處?」
「去柳嬪那裡吧,她新近給朕添了一個公主,都還沒去看過她~」華服男子條理清晰的說道。夏德遠緘聲跟著華服男子走了出去。帝王之愛,不過如此吧。和如畫江山比起來,微末如塵埃。
夕陽下,在滿園清芬的空氣里,二人的影子越拖越長,直到完全從大理石石階上消失。那黑底金字的匾額安靜的卧在重重華美的屋檐下。龍飛鳳舞的兩個燙金大字在殘留的陽光里熠熠生輝,如第一日題上一樣:隗園。
「本想著你到了王都富貴鄉,白銀鋪地,黃金為床,前程是一片浩蕩吶,我就琢磨著去投奔你,跟著吃香的喝辣的,沒想到,你倒好,啥也沒撈著不說,還差點把自己的小命兒搭進去了~」白衣俊美的少年郎隨意的靠著一張雕花椅子上,一邊喝酒,一邊對著床上的人絮叨。白衣少年郎大概十七八年紀,生的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他仰著頭,提著酒罈往嘴裡倒酒,墨色的頭髮從兩鬢垂下一縷,那神態竟有一股說不出的落拓風流。
「三公子,你在這裡喝酒,會影響病人康復的~」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鑽了進來,手裡拎著一個小巧的藥箱,看著恣意靠在床邊喝酒的白衣男子皺眉說道。
「俞伯,你也太大驚小怪了。他現在的狀況啊~」看著平靜躺在床上的少年,柳無相頓了頓,繼而苦笑道:「還用我影響么?」
「一股酒氣,空氣不流通,不利於病症恢復。雖然要他靜養,也不用關起把門窗都關起來養~」俞平年沒搭話,看著閉緊的門窗,搖了搖頭,一邊抱怨一邊把窗戶打開一條窄窄的縫隙。微涼的風從窄窗里溜進來,帶來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之氣。
柳無相見狀笑了笑,不知道是誰說他不能吹風死活把窗子都關嚴實的,此刻又抱怨關太緊了~真是~
「還不出去~,這一身酒味兒,到時候,他病症惡化了,不要再來求我救他~」俞平年看著一身白衣的柳無相看著自己似笑非笑,嘀嘀咕咕的呵斥道。
柳無相聞言,拿起酒罈搖搖晃晃的往外走:「好吧。我出去,把他交給你我是再放心沒有了~」
俞平年看著床上瘦的不成人樣的少年,忍不住嘆息一聲,打開了小巧的藥箱。
半個月前,俞平年在長州接到了柳老爺子的飛鴿傳書。收到書信以後,他便迅速趕到了滄月山莊。本以為,是那兩位出了什麼大事兒或發了什麼急症。沒想到,卻是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陌生人大概十五六的年紀,一張原本還算是清秀的臉上布滿了可怖的疤痕。不僅如此,額頭上還有很大的一塊燙傷。傷口已經開始潰爛發炎。接著診脈,掀開少年虛虛籠下的白鍛袖子,一條條殷紅的傷疤觸目驚心。另一隻手亦然。搭上手腕把脈,手腳經脈已俱絕,體內內息不穩,虛浮之氣上升。該是長期服食軟骨散之類的藥物所致。雖然大體上沒有什麼大礙。但不知為何,少年卻一直沒能醒來。直到第二日晚間,那少年渾身冒出黑色的「泥漿」。那時候,俞平年才發現,那少年被種下了極其霸道的蠱毒——迷心蠱。迷心蠱以命來養,極其罕見霸道。若是不發作,除了下蠱之人,沒有人能看出他是中了蠱毒。這麼厲害的蠱毒,十分難解。若不是偶爾得了一個「神物」,恐怕此時,連江湖人稱「活白骨」的神醫俞平年也會束手無策。
俞平年嘆息一聲,擦乾了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水。那一排雪亮的銀針正穩穩分佈在少年身上的各大穴位。遠遠望過去,反出一片雪亮的光。不多時,那銀色的細針的底端冒出一個黑色的小點。漸漸的,黑色的小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變越大越變越大。不多時,少年整個身體都被那從體內冒出的類似泥漿的黑色物質包裹。
俞平年盯著那仍在不斷往出冒的黑色「泥漿」,兩隻眼睛像覓食的鷹隼那樣銳亮。他布滿皺紋的臉頰泛起了一股不合年齡的潮紅。
「怎麼還沒出來?照理說,一炷香的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啊!」俞平年搓著手嘀咕著。在掃了一眼快要燃盡的香后,他迅速把目光再次落在床上的黑色人形物體上。此時,少年已經完全失去的蹤影。雕花大床上只剩下一大灘黑色的不明物體。
忽然,俞平年眼前一亮。只見他迅速的揚起迴旋的袖口,三根紫色的小針穩穩的在那一灘黑色的「泥漿」上呈倒三角排開。
「小東西,今兒個遇上我老頭兒,算你運氣不好!小七,吃飯的時候到啦!」俞平年看著紫色小針下掙扎的「東西」,笑眯眯的拔開了腰間懸挂的一個青銅小鼎,呼喚道。隨著俞平年話音落下,一隻色彩斑斕的無眼蟾蜍跳了出來。蟾蜍低著頭四處嗅著,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朝著紫色小針的方向賓士而去。
「咕咕.……」蟾蜍從黑色「泥漿」里銜起半條通體血紅的小蟲,興奮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