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牛元

  在世人眼中,奴籍女子就等同於妓子,弄幾個妓子回家,自家人道是做繡活兒賺錢的,旁人閑言碎語裏,便不是那麽個意味了。


  還以為齊家是個消金窟。


  盛姣姣的眼眸一抬,紅潤的唇微張,到底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隻道:

  “那咱們這做繡品的買賣就隻能擱置了。”


  “暫時隻能如此。”


  似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齊二娘子一身的熱情,也隻能熄滅了下來,她的神情有些懨懨的,同盛姣姣說了會子話,交完帳後,便去棚子裏做她的草紙去了。


  盛姣姣又在房裏坐了坐,正將今日賺的銅錢收入匣子裏,忽聽窗外,有道弱弱的聲音喚她,

  “先生。”


  盛姣姣一抬手,推開了窗子,看到蓮心小小的身子站在籬笆外頭。


  她忙衝蓮心招手,讓她進了院子來。


  盛姣姣起身出了門,站到了蓮心的麵前,彎腰,親切的笑著問道:


  “蓮心,你怎麽又來了?”


  啟蒙學堂還在繼續著,這些日子來,蓮心這個小姑娘的學業,以突飛猛進的速度在進步著。


  天下哪裏有不希望學生進步的先生,因此盛姣姣的內心,對蓮心這個小姑娘,又格外喜愛了一些。


  就隻見蓮心手裏捧著一疊草紙,這是上回她考試的好,盛姣姣獎勵給她的一疊草紙。


  草紙上用粗墨寫了字,正是今天盛姣姣布置給她的功課。


  就隻見蓮心雙手托著那疊草紙,給盛姣姣行了一禮,規矩恭敬道:

  “先生,我阿娘說,我從此以後不能來上學了。”


  聽了這話,盛姣姣一愣,問道:


  “為何?”


  “阿娘說我如今認識的字已經夠多了,家中還有細佬要照顧,也能執筆為家中寫家書,今後還能教細佬啟蒙,我若是每日來抽時間上學,家裏的活兒就沒人幹了。”


  蓮心低著頭,臉上的神情有些麻木,眼眶還是紅腫的。


  顯然她是在家中哭過才來的。


  “先生,往後我不能來上學了,願先生今後多保重自己。”


  蓮心說著,小手往前一伸,把手裏的草紙又舉高了一些。


  盛姣姣心思複雜的接過了她手裏的草紙,低頭看著草紙上的字,雖不十分圓潤好看,卻也是一筆一劃,十分認真寫的。


  她張了張唇,正要說話,蓮心已經朝她鞠了一躬,轉身跑出了齊家的院子。


  天色已晚,家家戶戶亮起了燈,蓮心那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沒入了黑暗中,


  盛姣姣在院子裏站了許久,身邊樹木林立,院子裏的羊,已經被牛菊挪到了土坳裏的羊圈中照料著,地上綠草茵茵,這幾月來,齊家的生活環境其實有了很大的改變。


  但為何,盛姣姣覺著,她這心情一點兒都沒好起來?

  蓮心一走,很快,牛菊的阿爹牛元就上了門。


  在吃晚飯之前,盛姣姣便吩咐了齊橈,讓他去找牛菊的阿爹。


  牛元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兒,但現在牛菊在盛姣姣手中做事,牛家人也不敢耽擱,這不,齊家人剛吃完,牛元就到了。


  相比較熊琳,盛姣姣對牛元就笑的真心多了。


  她讓牛元進了堂屋,又讓齊橈去泡茶,慢悠悠的說道:

  “前些日子,我二哥哥回來,帶了幾斤茶葉,牛大爺吃著,嚐嚐味道。”


  治壽郡不產茶,窮苦人家也沒有吃茶的習慣。


  因而齊家也沒有給人泡茶的習慣。


  今日盛姣姣要與牛元談正事,才是讓齊橈上了茶。


  牛元長得老實巴交,又五大三粗的樣子,雖從軍營裏退役回家,可年紀並不大,隻約三十上下。


  見盛姣姣如此客氣,又擺出一副說正事的姿態,牛元便不由得內心打鼓,他控製不住自個兒的姿態,隻恭敬的彎了彎腰,拿起幾上的茶盞,學著盛姣姣的模樣,掀起茶蓋品了一口。


  又聽盛姣姣慢條斯理的問道:


  “我常聽牛菊說,大爺原先在軍營裏頭,是做斥候的?”


  不看盛姣姣的年紀,隻端看盛姣姣坐在堂屋主位上,那腰杆兒筆直的模樣兒,以及她讓他進了堂屋之後,吩咐齊橈的口吻。


  老實巴交的牛元就有些坐不住,他立即放下茶盞,站起來,

  “是的,回,回姣娘的話,我統共做了十五年的斥候。”


  往常,他見著盛姣姣可不是這樣的,總覺著這幾月來,盛姣姣身上的氣勢越發的逼人,似有種不怒自威之感。


  “那已經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了。”


  盛姣姣抬起手來,緩緩往下壓了壓,示意牛元坐著說話就行,又問道:

  “大爺如今身子可好?”


  “身子骨還算硬朗,幹些粗重活兒不在話下。”


  牛元少時入伍,要不是到了年限,按照治壽郡的兵製規定,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戍邊幾十年。


  但治壽郡的兵製就是這樣,幹了十五年,依舊還隻是個小兵的,就直接讓回家了。


  回了家就是民兵,依然可以為了守護自己的村子出力。


  盛姣姣點點頭,又拿起桌麵上新買來的茶盞,端在手中說道:


  “如今我這裏有件難事,需要找個可靠的人去做,我家中三位爺們兒也在我的考慮之中,但還是少了點子人手,上回牛娘子也同我家老太太說過,有意要替大爺謀個差事,是以,我才差了四佬,叫了您過來。”


  牛元一聽,內心喜不勝收,盛姣姣有多大方,牛家都是看在眼裏的,牛菊每日的工錢可不少。


  他急忙起身,雙手抱拳,

  “但憑姣娘差遣。”


  看著牛元這老實巴交的樣子,一點兒倚老賣老的架子都沒有,盛姣姣麵上有了一絲微笑。


  她曾身處高位一輩子,習慣了別人對她唯命是從的模樣,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辦法改過來。


  如今要差人辦事,工錢日結,旁人還要在她麵前端架子的話,她就不甚喜歡。


  牛元的輩分雖然在盛姣姣之上,可他也想接盛姣姣的差事,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應該處於一個什麽地位上。


  盛姣姣臉上帶著笑,將要去郡北,給軍營送輜重一事,說給了牛元聽。


  又道:


  “替軍中運送輜重馬虎不得,更不能到處張揚,非可靠的人,是不能幹這件事兒的,這是賣命的買賣,大爺若是願意,我可以給您這個數。”


  她抬起幾根手指來,開的工錢是牛菊的兩倍。


  原因無他,就因為這個活兒要去郡北,而時間越久,郡北的局勢就越緊張。


  很快,郡北就要打起來了。


  若是讓屬國人知道了譚戟與齊漳的輜重從哪兒來,半道上就會切斷這條輜重運輸線。


  刀口上舔血的活兒,自然要多給些工錢。


  牛元當了十五年斥候,自然知道輜重對於前線將士們來說,有多麽的重要。


  他捏了捏拳頭,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剛毅,


  “我幹!姣娘,這差事我接了。”


  就算是姣娘不給他開這樣高的工錢,這差事他也接!


  治壽郡兒郎,自當為保家衛國盡心盡力。


  “甚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盛姣姣滿意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送了牛元出門,又找上了她家三個舅舅。


  三個爺們兒一聽,是要給譚戟和齊漳的軍營送輜重,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齊三爺還側身拍了一把齊橈,

  “你阿姐讓你買的牲口,你什麽時候買回來?”


  “說晚些時候就送過來。”


  “那怎麽還不來?我們馬上就要去郡北送輜重,走走走,賣牲口的人在哪裏,我們親去把牲口趕回來。”


  說著,齊家三個舅舅也不管現在是個什麽天色,提著齊橈就出門接牲口去了。


  齊橈心裏苦啊,他晚上還要偷摸著去土坳裏割小菜,摘蘋果,采藥材,這連夜就被提著去買牲口,今天晚上他不要睡了。


  盛姣姣瞧著三個舅舅提著齊橈出門的背影,微微的擰了一下秀眉。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齊橈和牛菊兩個人做那麽多的事兒,暫時是能忙的過來的,可這生意再做大些,齊橈和牛菊兩個人還是少了些。


  家裏又不準她養下人,享受慣了有人伺候的盛姣姣,還要指使著齊橈去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兒,將來辦事的人多了,來回話的人也會多了,沒幾個下人幫忙做些接迎,還真是難辦的緊。


  略苦惱片刻,盛姣姣側身,又問坐在旁邊的齊三娘子,

  “三舅娘,藥田裏的藥材怎麽樣了?”


  “都長得好著呢。”


  齊三娘子一臉笑眯眯的,說道:


  “種之前,我可沒想過那個種地寶這麽的好用,唉,我可從來都沒有種過這麽好的一片地啊。”


  之前盛姣姣給過她一些“種地肥料”,那個早就用完了,現在齊三娘子用的是齊二郎帶回來的種地寶。


  她用的很省,一點點就兌很多很多的水,結果效果還是一樣的好。


  她負責的藥田和齊家後院的菜地,都長得非常的好。


  “那就再開幾畝藥田,我昨天在林子裏發現那邊也長了一片藥材,真是不知不覺間,咱們家的地就肥了。”


  盛姣姣看似隨意的說著,其實就是在給齊家人打底,巢宗去每天都要拖樹木來,“強摁”著齊家買樹,如今齊家的後院已經種出了一片小樹林。


  齊家人看著心裏煩,隻要一看到這片小樹林,就想起巢宗去那貪得無厭的臉。


  除了種樹的時候,誰也不愛往後院的小樹林去。


  那這裏“不知不覺”間長了一片藥材,也不算突兀。


  為了滿足跳馬湖四個營地,未來統共八千兵的需求,盛姣姣一定要多開田,用數量來遮掩她的能力。


  如果讓她一個人去種地,她倒也可以快速的種出八千兵的輜重,可是沒人幫忙收割啊。


  齊橈和牛菊再能幹,他們也隻有四隻手。


  而發動齊家所有人來一起幫忙收割,就一定要讓農作物的生長速度慢下來,才不會讓人起疑。


  農作物的生長速度滿了,為了追上軍營裏的輜重需求,就隻能廣開田。


  齊三娘子一聽,便是笑著點頭,


  “好好好,這可是白得的一片藥材,我明兒開完新的藥田就去摘藥材去。”


  盛姣姣笑著點了點頭,轉背,就往後院的小樹林撒了一把藥材種子,經過一夜的時間,待第二日齊三娘子去摘草藥的時候,樹林裏的藥材已經長得相當茁壯了。


  這對齊家人來說是個驚喜,就連老太太都被驚動了,帶上齊大姑娘,家裏幾個女人一起去摘藥材。


  而盛姣姣則趁著眾娘子在小樹林裏忙著的時候,又繞到了齊三娘子開的藥田裏,撒了一點兒自己的水。


  前麵已經養了羊,羊屎肥了前院的土,原本光禿禿的前院已經長出了一片綠柔柔的草。


  雖說現在的羊都交給牛菊去照料了,但齊三娘子開的藥田邊,還有個棚子在養騾子。


  騾子拉的屎尿,也一樣肥了地。


  如今齊家的前後院子都種了樹,樹林裏又長了一片草藥,後院的菜地長得鮮嫩欲滴,那草藥再長得好點兒,數量多那麽一點點,生長速度快那麽一點點,忙忙碌碌的齊家人,也不會覺得有多驚訝了。


  果然,齊老太太領著齊家幾個娘子,還有齊大姑娘,在幹活的時候,誰也沒有說什麽。


  她們將樹林裏的草藥采的差不多了,盛姣姣給她們一人遞上一碗水,又笑看著堆在後院的幾筐草藥,道:


  “我瞧著這些草藥,差不多也夠往郡北送一趟的了,要不然咱們把藥田裏的藥采一些,湊成一份,明兒就讓舅舅們往哪個營地裏送了去。”


  “這樣也好,還替我們省了不少的本錢。”


  精於計算的齊二娘子立即點頭,她沒忘了,當初盛姣姣說藥材都是從陳阿娣那裏籌措來的,雖然陳阿娣已經降價賣給軍營了,可依舊還是需要本錢的。


  如果她們把這一趟的本錢省下來,那本錢就是齊家純得的。


  齊二娘子這樣一說,齊家幾個女人都同意,誰會跟錢過不去啊,當即也顧不得歇息了,又到了齊三娘子整的藥田裏,采了一筐子的藥材,湊齊了兩個營地的每日藥材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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