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文秀

  待譚戟轉身,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了對麵的土坡那頭,盛姣姣才是負手回身,臉頰邊發絲輕揚,問道:

  “說說看,這騾子價格怎的這樣便宜?”


  “賣騾子的那戶人家,之前受過戟哥的恩惠,知道咱們買騾子,是戟哥介紹過去的,而且他們要走了,要賣掉家裏所有的牲口,也沒喊什麽價。”


  齊橈跟在盛姣姣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的往齊家後院裏走。


  “走了?走去哪裏?”


  隻聽齊橈認真的回著話,


  “老板決心全家往大澤的南郡去,他怕治壽郡……守不住。”


  最後三個字,齊橈說的咬牙切齒的,怎麽可能會守不住嘛?大澤立國幾百年,治壽郡兒郎,什麽時候讓屬國打進來過?

  盛姣姣短暫的沉默了一瞬,輕輕道:

  “現在治壽郡人心浮動,郡北的人往郡南跑,郡南的人有見風向不對的,就往大澤南邊兒跑,拖家帶口的,路上帶著牲口的確不方便。”


  聞言,跟在盛姣姣身後走的齊橈,當即不服氣道:

  “阿姐,那些會跑的,肯定都不是咱們治壽郡的兒郎,要麽就是被流放來咱們這兒,從奴籍改成良籍的,要麽就是來咱們這兒做生意的,若是治壽郡土生土長的兒郎,現在都在往軍營裏紮。”


  他說著,將跳馬湖四個軍營又要擴張成二千人兵製的事情說了。


  盛姣姣嘴裏“嗯”了一聲,這就意味著,往四個營地裏送的輜重,又要翻一倍了。


  就連齊橈都知道的事,可見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隻怕現在挑選新兵的章程都已經開始了。


  她有些頭疼的想著,自己手裏的兩個勞動力,又盤算了一番手裏的錢,對齊橈吩咐道:


  “明日你往軍營送完輜重後,再去探探你買騾子的那家人,看還有沒有多餘的牲口要賣,咱們全買下來。”


  齊橈點點頭,跟著阿姐穿過一院子蔥蔥鬱鬱的小菜,進了灶房。


  盛姣姣站在灶房門口,又對齊橈說道:


  “不過咱們也不用太過於緊張,就算是咱們的輜重不到位,那還有治壽郡的官方輜重呢,就算沒有帝都的輜重,這些官方輜重加上咱們的輜重,也夠跳馬湖的四個軍營用度好幾日了。”


  這一點,盛姣姣還是不擔心的,雖然跳馬湖發給各個軍營的輜重很少,與帝都的相比,不過杯水車薪,就相當於補貼性質的做個樣子而已,但聊勝於無。


  齊橈應了一聲,盛姣姣又吩咐道:

  “吃完飯後,你去將牛菊阿爹請過來。”


  齊橈乖乖的應“是”,兩人已經進了灶房。


  兩人原是趕著飯點回來的,剛在灶房裏落座,就聽到周氏招呼了堂屋裏做繡活兒的繡娘來吃飯。


  那大著肚子的繡娘進了門,臉色有些菜白的看著盛姣姣。


  盛姣姣將椅子挪了挪,讓了個寬敞的位置給這位繡娘。


  她一坐下,看向盛姣姣,張了張唇。


  “想說什麽?”


  盛姣姣坐著沒動,旁邊的齊橈已經手腳麻利的端來了好幾個菜。


  那臉色菜白的繡娘小心翼翼的,低聲道:

  “姣娘,你們家的小菜,賣嗎?”


  她猶豫了一上午,才敢跟盛姣姣提這個事情。


  還不等盛姣姣說話,這繡娘又生怕自己的這個要求太唐突了,隻道:


  “是這樣的,姣娘,我見你們家的小菜長得好,又聽說之前大爺拿出去賣過,就想著,想著,我拿工錢換幾兜小菜……”


  說著說著,繡娘的眼中竟然蓄出了淚水,隻哽咽著低下了頭,默默的吃了幾口飯。


  她生長在一個山清水秀,遍地良田的地方,從小到大,她都不曾缺過菜吃。


  在她的家鄉,隨地丟一顆種子,都能長出一兜綠油油的青菜。


  可是被家中連累,千裏迢迢的貶黜到了這裏來之後,這繡娘就再也沒有吃到過一口鮮脆的小菜了。


  人有時候就是不能走極端,走上了極端,就連那一抹長在地裏的綠菜,都能引發她泛濫的思鄉情。


  灶屋內,齊家人有了一瞬間的沉默,看著繡娘這樣多愁善感的模樣,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盛姣姣輕輕的“嗯”了一聲,道:

  “行,一會兒給你算工錢。”


  然後看了一眼家中的人,又笑道:

  “都吃飯吧。”


  這麽大一家子人,仿佛這才是反應過來一般,開始動起了筷子。


  一頓飯熱熱鬧鬧的吃完,盛姣姣回屋給繡娘拿了工錢,給了繡娘,又讓齊橈給繡娘的背簍裝了幾兜小菜。


  大著肚子的文秀站在堂屋前的屋簷下,低頭看著自己手掌心中的銅錢,又看了一眼齊橈給她的背簍裏裝的青菜。


  文秀的臉上有著一些慌張,她看向麵前的盛姣姣,

  “姣娘,這,給多了.……”


  她說要用自己的工錢,抵幾兜小菜,盛姣姣方才是應了的,可是她給她的結的工錢,還是原先那樣多。


  且小菜還給了半背簍。


  “拿著吧。”


  盛姣姣轉身,一身端莊的坐在了堂屋內,看著文秀,臉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

  “你好好替我家做事,我自不是個吝嗇的。”


  她臉上的笑,莫名的讓文秀想起了端坐廟堂,臉上浮著慈悲的觀世音菩薩,那一瞬間,文秀的腿根兒一軟,差點兒就給盛姣姣跪下了。


  文秀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她心懷感恩,卻在盛姣姣麵前不敢造次,眼中含了淚,福身謝了恩後背起背簍出了門。


  剛一出齊家的大門,文秀就深深的鬆了口氣。


  總覺得.……這姣娘的威儀讓她很有壓力,但她又是確實真心實意的感激著盛姣姣,她捏緊了手中的一把銅錢,往後隻能打起精神來,好好兒的替齊家做繡活兒,萬不可敷衍了事。


  又想起背後這半背簍的小菜,文秀又高興起來,這半背簍小菜,可夠她家裏吃上好幾頓了。


  齊家,待文秀走後,盛姣姣單手撐著額,儀態雍容的歪在了椅子一側,閉目養了會兒神。


  又折到了藥田邊上的小棚子裏,看那邊齊二娘子新做好的草紙。


  不得不說,齊二娘子的心思還是極為細膩的,最近那顆蘋果樹上結的果實,大多都是齊二娘子賣出去的,她不光光已經開始將蘋果賣往村外,還沒忘了給啟蒙學堂裏的孩子們做草紙的事情。


  最新一批的草紙已經做好了,正放在小棚子裏晾幹。


  盛姣姣瞧著二舅娘的這手藝,不說這草紙做的十分精細,但也見她是用了心的在做的。


  正看著草紙的晾幹程度,盛姣姣就聽得院子外麵,齊二娘子趕著騾子回來了。


  她高興的將騾子栓在了棚子裏,朝負手而立的盛姣姣招手,


  “快,姣姣兒,快來看我今日賺了多少。”


  素來一張苦瓜臉,麵色陰沉的齊二娘子,如今站在棚子裏,那臉上的表情飛揚,頗為興奮的神情,簡直可以用眉飛色舞來形容了。


  她不等盛姣姣滿慢慢踱步過來,就疾走兩步,拉著盛姣姣的胳膊,飛快的往盛姣姣的房中去。


  待她率先進了盛姣姣的屋子,又急忙從袖子裏拿出一把銅錢,又一把銅錢,又一把銅錢,又又一把銅錢.……

  “這全都是今日賺的,喏,這是繡品的錢,文秀的手藝極好,那些貴人用慣了好東西,到了咱們這兒啊,快要被咱們給糙死了,一見我拿了這樣好看的繡品去兜售,二話不說就買了。”


  說話間,齊二娘子還在往外掏銅錢,這一把又一把銅錢,看似都要占據盛姣姣的小半張幾子了。


  盛姣姣挑眉,理著寬袖坐在了幾子邊,一邊數著銅錢,一邊挺齊二娘子興奮的講著她今日是如何如何的去了集上,如何如何的拿著文秀的繡品,一家一家的問,又是如何如何碰上了廢太子的下人,那些廢太子的下人,又是如何如何的將文秀的繡品全都收了去……

  “姣娘,你說這些貴人呐,可以吃不好喝不好,卻偏生對這些身外物如此講究,不過幾塊兒絹帕,我開價時都心驚膽戰的,沒想到她們一口就應了下來,這些貴人還真的是奇怪了。”


  齊二娘子說的唾沫橫飛,自進門時起,她的那張嘴就沒有停過。


  這做生意嘛,還是要膽大心細,齊二娘子的膽子就特別的大,見那幾個廢太子的下人似有意向要買她手裏的繡品,便開了個高價,這價格都能抵文秀半個月的工錢了。


  哪裏知道,她膽子大,那些廢太子的下人也夠奢侈,直接就付錢買下來了。


  坐在炕邊的盛姣姣,安安靜靜的聽齊二娘子說著,等她說累了,歇了口氣,便抬手倒了杯水給她,柔聲道:


  “有時候光鮮的身外物,也不是為了自個兒的溫飽,太子被廢是事實,但他們終究還是活在雲端的人物,自他們小時起,便用慣了好東西的,太子是這樣,那些精挑細選到太子身邊的奴才,其實也是一個樣兒,這種境界的人,活的其實就是個臉麵。”


  不是什麽人都能去伺候太子的,即便是閹人,那也是過五關斬六將,才能被挑到主子身邊去伺候的閹人中的佼佼者。


  都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便是再如何落魄,這些人的審美還是不會變,廢太子府這樣一個龐大的府邸裏,需要裝點的門麵也不少。


  人有比較,就需要通過這些身外物來體現自己的不同。


  齊二娘子一臉了悟的神情,她坐在盛姣姣的對麵,手摁著小幾,說道:

  “看樣子,這真是一門商機了,我聽說文秀家裏還有不少的繡品存貨,我全收了來,再去兜售幾回,若是生意果真好,咱們再讓她多繡一些,索性將這當成個正經生意來做。”


  “那怕是文秀沒有這樣多的時間。”


  盛姣姣與齊二娘子謀劃著,又道:

  “她如今那肚子已經六個月了,第一則勞累不起,第二則,繡活兒這東西,不能操之過急,一副繡品慢慢的繡,才能體現出繡功來,做繡活兒的人尤其要心靜手穩,你一催她,她反而做不好了。”


  一聽盛姣姣這樣講,齊二娘子便是著急的問道:


  “那該如何是好?”


  屋子裏,盛姣姣手中把玩著銅錢,那銅錢碰撞的聲音漫不經心的響起,盛姣姣思索著,

  “此事急不得,若真有商機,咱們可以去郡北捉幾個奴籍的繡娘回家養著,便是什麽都不用她們幹,就讓她們做繡品便行。”


  “捉幾個奴籍的繡娘?”


  齊二娘子被盛姣姣這話嚇了一跳,她跳起來,雙膝跪在炕上,伸手推開了窗子,仔細看了一眼窗外。


  沒人,齊二娘子才是放下了心來,又盤腿坐回了炕上,對盛姣姣壓低了聲音道:


  “郡北奴籍的女人,都不是幹正經營生的,我早同你說過,文秀是個特例,她家中三個姐姐,兩個都去了軍寮從妓,這第三個,是因為她家阿爹實在不想如此落敗了門楣,家裏又太窮了,才將文秀嫁了個鰥夫,否則,文秀隻怕.……”


  說是嫁,實際上就是送,黃果村窮成這樣,那鰥夫又有幾個錢討娘子?

  因而隻能找個奴籍的娘子湊合著過日子。


  實際上不是文秀屈就了鰥夫,也不是鰥夫撿了個便宜,兩人都是半斤八兩的家世,湊合著就這麽過了。


  但治壽郡能有幾個鰥夫?

  且治壽郡又不是沒有好姑娘了。


  雖然治壽郡窮成這樣,好兒郎討娘子,卻都隻討治壽郡的良籍姑娘,奴籍的女子要麽嫁給鰥夫,要麽隻能去從妓。


  軍寮裏從妓的妓子,都是將自己的奴籍戶本壓在了軍寮的媽媽手裏的。


  若是有男人想將她們帶回家當娘子,還得花錢從媽媽手裏贖出她們的奴籍戶本。


  可是這樣的女人誰要?

  花錢買個人盡可夫的娘子回家,那為什麽不花錢娶個踏踏實實本本分分的良籍姑娘?


  “你呀你呀,郡北雖然遍地都是奴籍的女子,可真正能讓你捉回家的有幾個?你果真弄幾個回家,家裏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齊二娘子一臉不讚同的看著盛姣姣,隻恨不得立即讓盛姣姣打消了這個念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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