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傅家
當年傅家貴為當世第一世家,根基深厚,在江南可謂是隻手遮天,當代家主也是最後一代家主,更是得了一個傅中天的別稱,意為傅家如日正中天,以至於本來名字卻被忘記,無論敵友皆以傅中天稱之。
在傅家覆滅之後,傅中天身死,他的三個子女各奔東西,天南海北。
大女兒和小兒子相繼被道宗收養,而二女兒卻是一路流落到了草原。
傅塵,即是名字,也是道號。姓傅名塵,或是塵字輩,取一個傅字。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傅塵與傅家的關係都不言而喻。
似道似儒似佛的傅塵之本名已沒有多少人知曉,表字和自號更是不可考,只剩下一個傅先生的別稱,曾經是道宗上代掌教的嫡傳弟子,后又成為天機閣主,最後更是搖身一變成為白蓮教教主,可謂是將儒釋道融匯一家。以修為論,他曾力壓天下第十人的蕭烈,卻因執掌天機榜而不入天下十人之列。
傅塵有四位侍從,算是從傅家傳承下來的老人,類似於上官仙塵的九大劍奴。只是與那天下皆知的九大劍奴相比,傅塵的這四位侍從並沒有什麼名氣,甚至可以說罕有人知。四人綽號取得平淡無奇,分別是傅東、傅西、傅南、傅北。
東西南北,少了一個中。
白蓮教總壇,教主行在。
這裡沒有外人想象中的富麗堂皇,只有一片佔地近萬畝的紫竹林。遠遠望去,竹海連天,風波一起,竹海隨風而動,波濤洶湧,億萬竹葉沙沙作響,林海聽濤。
在竹海深處的中央位置有一棟完全由竹子搭建起的別院,竹樓竹牆,幾乎與周圍的竹林融為一體。
這裡便是白蓮教主的居所了。
在竹樓的二層上,有兩人對坐。男子一襲白衣,面如冠玉,身上既有儒家的書卷氣,也有道家的出塵氣,還有佛家的慈悲氣。在他對面坐著一名姿容不凡的女子,黑衣大袖,滿頭青絲以玉簪和步搖束住。
兩人的面容有幾分相似,也是同姓,同屬當年豪閥傅家的嫡脈。
在一旁的煮茶的女子便是傅西,另外三人則是侍立一旁。
傅塵沒有坐相地側躺在冰涼的竹榻上,笑道:「大姐,你可是稀客。」
玉塵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麼,你這裡我不能來?」
傅塵坐直了身體,結果傅西遞過來的紫砂杯,吸了一口淡淡茶香,搖頭道:「不是不能來,而是你我如今勢不兩立,大姐於情於理都該避避嫌才是。」
玉塵輕哼了一聲,「勢不兩立?你眼中可曾有過我這個大姐?」
傅塵放下手中茶杯,淡然道:「大姐是要用名分壓人?大姐可別忘了,若論名分,我才是傅家家主。」
玉塵冷笑道:「好一個傅家家主,當今世上哪裡還有什麼傅家!」
傅塵沉默片刻,然後起身走到窗邊,平淡道:「是啊,當年修行界大劫,樹大招風的傅家是第一個滅亡,到現在已經過了一代人的時間。我還記得,爹把我送走的時候,大姐你已經拜入了道宗門下,而二姐她……」
傅塵輕笑一聲,不知是自嘲還是嘲笑,「不提也罷。」
玉塵閉上眼睛,一些陳年舊事浮現在眼前。
當年她以傅家大小姐的身份拜入道宗,身份煊赫,是何等的風光。在傅家一朝傾覆之後,她這個傅家大小姐的身份又是何等的尷尬,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若不是還有一個微塵,她倒是真不知道要該怎麼度過那段時間。自此之後,玉塵乾脆摒棄掉原本姓名,正式成為道宗的出家弟子,取道號玉塵。
玉塵睜開眼睛,嘆息一聲道:「現在回想起來,父親應是有所察覺,所以才會將我送入道宗。」
傅塵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師尊與父親到底達成了什麼約定,當時的我不得而知,但是這麼多年以來,我也猜到了七八分。如今紫塵繼承了師尊的衣缽,而我則接過父親的擔子,紫塵想要賴賬,我不答應。」
玉塵問道:「師尊與父親的約定內容是什麼?」
傅塵的臉上露出一絲由衷笑意,「傅家將半數家當送與道宗,而道宗則要護得傅家度過大劫,以圖日後東山再起。」
玉塵皺了皺眉頭,問道:「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傅塵轉過身來,望著玉塵說道:「大姐,既已出家,就不算我傅家的人了。」
玉塵猛然擲下手中茶杯,雖未說話,但已經是勃然大怒。
傅塵輕聲笑道:「當初師尊將我帶上山,問我願不願意做一個道士,從此與俗世身份做個了斷,以後再沒有什麼傅家公子。我當時回答說只願做半個道士,師尊只是一笑,便給我取了傅塵這個名字。」
玉塵冷聲問道:「就算我不是傅家的人,那你二姐呢?她也不是?」
傅塵平聲靜氣道:「二姐啊,她不是嫁給林遠了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然也不算。」
玉塵一雙秀麗的柳葉眉深深皺起,寒聲道:「不管怎麼說,銀屏都要喊你一聲舅舅!」
傅塵笑道:「蕭煜還是蕭烈的兒子,可現在又是如何?父子尚且如此,又何況一個舅舅?」
「你非要置蕭煜於死地不可?」
「自然。」
「傅塵!你別忘了二妹以前是如何待你的!」
「那是私情,這是公事,不一樣。」
玉塵臉色變幻不定。
傅塵平靜道:「大姐,我奉勸你一句,莫要衝動行事,外面的萬畝竹林就是一個大陣,哪怕是紫塵親臨,我也可以藉此周旋一二。」
玉塵站起身,「既然如此,你我姐弟情誼從今日而斷,哪怕日後你落得一個橫死下場,我也不會替你收屍。」
傅塵無動於衷,重新坐回竹榻上,端起茶杯,道:「送客。」
玉塵一拂大袖,轉身離去。
等到玉塵走出竹樓,傅塵輕聲自語道:「終於是孤家寡人了,皇帝如此,掌教如此,我也是如此。」
傅塵對身旁一位體態婀娜的女子笑道:「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啊。」
名叫傅南的女子笑了笑,一雙眼眸彎成一對月牙,「曲高自然和寡,主人不是一家一姓之格局,自然不是那些俗人能理解的。」
傅塵哈哈笑道:「什麼是俗?什麼是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善?什麼是惡?青塵曾經說過,善我者善,惡我者惡,到我這兒豈不是要變成俗我者俗,雅我者雅?」
女子笑顏如花,嫵媚天然,「主人覺得俗的便是俗的,主人覺得雅的便是雅的。」
傅塵一笑置之,然後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們先去吧。」
四人略施一禮后,徐徐下樓。
傅塵獨坐在竹樓中,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本有些發黃的長卷。
他低頭將長卷緩緩展開,望著上面一個個名字,怔怔出神。
傅塵執掌天機榜,看了大半輩子的人名,不管是逍遙神仙,還是年輕才俊,往常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只是今日,他這心境上卻是起了一絲本不該出現的漣漪。
這道長卷雖然已經傳承幾百年,但頁邊上的金線仍舊清晰可見,可不管這長卷如何貴重,都貴重不過上面的近千名字。
這是傅家族譜。
傅塵看著這本象徵著傅氏一族興衰榮辱的長卷,輕聲道:「道宗想要重現千年前的輝煌,我傅家自然也要再立數百年的傳承,我傅塵絕不會是族譜上的最後一人。」
傅塵轉過頭,望向窗外的萬畝竹林。
雖是隆冬時節,竹林內確是涼而不寒,八面來風,吹動傅塵鬢角髮絲凌亂。
傅塵手中的長卷傳來一陣輕微響聲。
傅塵閉上眼睛,輕嘆隨清風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