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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蠱惑

  也不怪小廝沉不住氣,實在是家裏劍拔弩張鬧成這樣……


  門口的血跡都未清理幹淨,這個時間宮裏傳了旨意出來,換誰誰都得慌。


  廳中眾人齊齊默了一時。


  先還是楊氏擔心女兒,再次詢問:“鳳鳴宮的旨意?何人前來傳旨,可曾說過所為何事?”


  家裏鬧了這麽大的事,她現在是唯恐禍不單行。


  小廝道:“宮裏的內官,小的不識。來人自稱是鳳鳴宮的,姓賈,好像……說是皇後娘娘有什麽賞賜要給大小姐。”


  此言一出,祁歡便當先反應過來。


  眾人齊刷刷看向她。


  “哦。”她沉吟一聲,“上回進宮,皇後娘娘讚了我的一幅畫作,確實說過要賞我。”


  可是怎麽這麽巧,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聖旨到了?

  祁歡腦中思緒飛轉,又過了一遍當日進宮的種種細節。


  確定當時在宮裏,自己確實沒有做出什麽會給人留下把柄之事,這才稍稍放下戒心。


  一廳的人,全都緘默不語。


  她徑直抬眸看向祁正鈺:“祖父,皇後娘娘傳召的口諭,我可以去嗎?”


  這時候,與其說是請示詢問,倒不如……


  說是示威好了!


  祁歡原也不想這麽猖狂,和他一個做長輩的鬧這麽僵。


  可是這個人,一再的為老不尊!

  既然雙方已經徹底翻臉,到了互相不死不休的地步,她現在自然是不惜一切,對她這祖父能打壓,則打壓,能震懾,則震懾了。


  省得他一直肆無忌憚,真以為他占個一家之主的身份,就能為所欲為的操縱算計別人。


  也不在乎是借誰的勢了!

  祁正鈺能說什麽?

  給她編排個理由,不準她去?


  宮裏的旨意傳召,隻要人不是病得在床上起不來身,那通常都是爬也要爬過去的,誰敢隨隨便便的抗旨不遵?

  祁正鈺單手收到身後,手指用力的捏成拳頭,以此來壓抑都頂到了胸口卻發泄不出的怒火。


  祁文景還從不曾這般忤逆過自己這父親,雖然從昨晚到現在,這一連串的變故事件已經將他給折騰麻了,但這一家子就屬他是打從心底裏接受嚴格的尊卑禮教約束的。


  他忐忑提醒:“父親,您今日既然在家,是否出麵去接一下旨?”


  祁家三父子,今天是誰也沒那個閑心去上朝了。


  正好前一日,他們休沐的休沐,告假的告假,今日一早便紛紛又都寫了告假的折子遞了上去。


  沒商量,但口徑一致——


  就說家裏有事。


  因為,總不能一門父子,同時病三人,這種情況,就除非是老爺子要駕鶴西去了!

  還是那句話,宮裏的旨意,隻要人沒死,爬也得爬去接了。


  楊氏這才想起來,他們這一幫人占了這正廳……


  她追問小廝:“你剛說是鳳鳴宮的哪位內官來的?把人請到哪兒去了?”


  “管家出麵,將人請去了煙雨軒那院子的花廳喝茶。”小廝道,“宮裏的人小的確實識不得,那位公公自稱姓賈,瞧著……是有些年歲了。”


  楊氏這些年陸陸續續也往鳳鳴宮走動過幾次,知道顧皇後鳳鳴宮的太監大總管就是姓賈的。


  宮裏這些內官,斷了血脈傳承,又不甘心,便流行認幹兒子。


  她原先聽說姓賈,也隻當是個隨便跑腿的。


  再聞言,一家人都不免緊張起來。


  祁正鈺抬腳要走,臨時想到這裏還有未盡事宜,便是回頭,惡狠狠的又瞪了秦頌一眼。


  秦頌原是正在走神。


  見狀,也飛快收攝心神,依舊是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府上盡管先去接旨,本侯就在這裏等著,咱們的事兒還沒處理完呢!”


  他眼角一挑,簡星海立刻帶他自己的人上前,將祁雲歌先接手扣下了。


  當真是好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


  祁正鈺忍著脾氣,卻是顧不上他,憤憤的甩袖而去。


  祁歡瞧著他那連續幾次忍氣的模樣,不禁起了幾分惡趣味。


  她想——


  她這祖父怕不是癩蛤蟆轉世吧?一把年紀了,這肺活量得多驚人,才能到現在都還堅挺著,沒被氣炸?


  他們一家三口,跟著祁正鈺,浩浩蕩蕩往煙雨軒去。


  煙雨軒也是前院辟出來的一個小院子,平時不怎麽用,就是個備用的會客廳,防著萬一哪天家裏連續有客,可以拿來應應急。


  路上,楊氏憂慮的側目看向祁歡的臉:“你這臉上……”


  這樣腫著臉去見宮裏的人,實在是不太妥當。


  祁歡莞爾:“挨打又不是我願意的,沒事兒。”


  祁正鈺敢打她,她還怕替他宣揚,展示給人看嗎?


  楊氏知女兒心裏這是又在憋壞,可她自己也正氣得火急火燎,想想祁歡這話不無道理,索性也便聽之任之。


  一行人去到小偏廳,那位賈公公已經坐著喝茶了。


  他起身代傳了顧皇後口諭。


  這個人身量很高,可能是為了掩飾身體的缺陷,他說話也不像別的內官故意拿腔拿調,反而有些刻意放平了音調,語氣簡潔犀利,盡量顯得穩重低沉一些,更趨近於一個正常男人。


  祁歡偷偷抬眸瞧了他一眼,他膚色也不很白,整個人看上去不苟言笑,甚是威嚴。


  若不是下巴過分光滑,沒半點胡茬……


  就這麽個人,穿常服走在大街上,她絕對看不出來這是位宮裏出來的內官。


  上回焦嬤嬤過來,楊氏應付她時尚且應付的遊刃有餘,彼此談笑風生,但是今天麵對這位,明顯壓力有點大,大家都格外小心翼翼的。


  祁正鈺過來,隻露了個臉就不做聲了。


  楊氏試探著道:“有勞賈總管親自為小女跑這一趟,不過小女晨起還未梳妝,可否容我帶她回後院拾掇一下,稍後盡快送她過去拜見皇後娘娘?”


  這位賈公公的目光犀利,進來也便瞧見祁歡臉上傷了。


  但他不動聲色,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此時便一抖袍子,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的道:“世子夫人盡管帶小姐下去準備就是,今日娘娘一時興起,偶然想起還欠著你家姑娘一份賞賜,今兒個就隻見她一人,咱家也沒別的差事,就在這裏等著。”


  這話,又仿佛無形中一記下馬威,沉甸甸的又壓在了祁正鈺心口。


  他強打起精神,帶頭拱了拱手:“那就有勞總管大人了。”


  言罷,再就多一刻也不想在這廳裏多呆,帶頭告辭離開。


  這到底是宮裏有頭有臉有地位的內官,祁文景硬著頭皮想留下來待客,對方卻疏離又客氣道:“世子爺您忙您的,府上這地方清淨,咱家喜好一個人呆著。”


  不管他是真喜歡假喜歡,但話至此處,祁文景都得照辦。


  尤其,他原也就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也拱了拱手。


  告辭出來,便由衷的鬆了口氣。


  祁正鈺惱怒非常,自煙雨軒出來就想要溜。


  祁歡衝著他的背影適時提醒:“祖父,秦小侯爺還在正廳等著您去給他交代呢。他那個人,年少輕狂,不服管束的,您這事情辦一半……這個時候叫他在府裏鬧開,便不太好了吧?”


  說著,意有所指,回頭看了眼身後煙雨軒的大門方向。


  祁正鈺此時別說動她,就是當麵再打她一頓都不敢。


  束手束腳……


  給予的最重的還擊也不過是狠狠的又瞪了一眼。


  最後,折回來,行過祁文景麵前時,罵了祁文景一句:“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祁文景皺了下眉頭,憋屈的跟著他又回那正廳去。


  楊氏拉著祁歡回後院梳妝更衣,口中還念念有詞:“宮裏這道旨意倒是來得巧,當真一場及時雨。”


  宮裏皇後娘娘何等身份,這倒不用懷疑人家會拐彎抹角的算計她這女兒。


  今日這天氣十分不好。


  太陽掛在半天上,卻被大片灰蒙蒙的雲層遮擋。


  天地間一片潮濕的水汽,卻又下不下雨來,就看的人心裏有些發悶。


  祁歡心不在焉的仰頭看了兩眼這天色,半途又頓住腳步:“母親先回去幫我選衣裳首飾吧,我還有兩句話沒與父親說,我去找他一趟,很快就來。”


  說完,拎著裙子就轉身跑了。


  這會兒楊氏心裏很踏實,知道有了宮裏這道旨意,祁正鈺就再是喪心病狂,起碼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敢再動祁歡一根汗毛,一把沒攥住她,遂也就隨她去了。


  祁歡跑回廳上時,祁正鈺父子二人也才剛到。


  祁正鈺屁股才剛落到椅子上,一抬頭,就看院子裏她又跑了過來,登時就拉下臉來:“眼瞅著我這府裏是裝你不下了,亂跑亂竄,沒規矩的東西!”


  秦頌身上軟筋散的藥效還未完全散去,本來就是強撐著又一道回馬槍殺回的長寧侯府。


  這會兒又兼之心裏有事兒,他其實興致缺缺。


  祁歡前麵一走……


  他已然是不想再應付祁正鈺了。


  眼見著她去而複返,一路小跑著回來。


  可能當真是青春無敵吧,明明穿的一身不算豔麗和華麗的衣裙,昏昏沉沉的天色中,這少女腳步輕盈,有些莽撞的衝進視野裏,也有種明麗的叫人眼前一亮的欣喜。


  秦頌霎時提起幾分精神,原本撐著腦袋懨懨坐在桌旁的身子也下意識坐直了幾分。


  祁歡跨過門檻,卻是直接無視祁正鈺。


  她徑自走到祁文景麵前,問他:“父親,您辭官請辭的折子在寫了嗎?”


  祁文景一愣。


  祁正鈺則是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瞳孔劇烈一縮。


  “別寫了,寫了多少都燒了吧。”祁歡仍是對他視而不見,隻是神色清明,語氣果決的教她這便宜爹做事,“父親您正值盛年,憑什麽舍棄自己的官場仕途,反去成全了不值當的那些人的狼子野心?”


  祁歡打從骨子裏,確實就是個得過且過的躺平黨。


  這長寧侯府院內的陰謀詭計,她煩的很,最初是想著保命要緊,甩了這些爛人,做個快樂富二代去就相當不錯了。


  可是既然老頭子不依不饒,非要對他們趕盡殺絕……


  她說著,便又扯出個隻在表情之間的笑容,側目看向了祁正鈺,一字一句的繼續道:“這爵位應當應分就是您的,父親您膝下又不是沒有血脈傳承,就算哪天真到了辭官致仕的年紀,爵位家業,要傳也是傳給辰哥兒的。甚至就算如果辰哥兒誌不在此,將來不想襲這個爵,您也還有別的子嗣,怎麽著也不至於讓予旁支。”


  做人,總歸不要太貪心。


  做事,也不當是做的太絕!

  祁正鈺腮邊肌肉又一次因為憤怒,不受控製的微微抽搐起來。


  “這次進宮,女兒會當麵與皇後娘娘稟明,咱們一家四口,全都無病無災,身體康健,如遇什麽天災人禍,必是遭歹人暗算。”祁歡見他如此,就越是變本加厲,“也不知道運氣好不好,今日進宮,若能在娘娘宮中再遇到皇帝陛下,那便更好了。上回……還是陛下金口玉言,親自提醒的皇後娘娘要記得賞我!”


  拉大旗作虎皮嘛,真論起不要臉起來,狗仗人勢的戲,她也能演!


  祁正鈺捏著袖子底下的拳頭,整個人都已經隱隱看出來在輕微的發抖了。


  當然,他肯定不是嚇得,他隻是氣得。


  祁歡拿帝後來壓他,不過就是挑釁和警告而已,這是宣戰!


  即使帝後真的對她高看一眼,也不可能隨便摻合臣子家事,做了她一個一無功德,二無高貴血脈加持的小丫頭的靠山去!

  可是,祁歡這話,搬出了帝後來,他又一個字也不能反駁。


  因為——


  稍微出言不遜,說錯一個字,都有可能被扣上一頂大不敬的帽子。


  秦頌坐在旁邊,冷眼看著。


  按理說,他該是喜歡看這丫頭耀武揚威,這般擠兌祁正鈺的痛快場麵的,可是這一刻……


  心裏卻也並不比祁正鈺更好受,隻覺堵得慌,臉上都同時見了幾分陰沉下來。


  秦頌一個失神。


  “秦小侯爺!”祁歡懟完祁正鈺,卻又轉眸看向了他。


  秦頌微微抬起眼眸,對上她笑意張揚的臉。


  祁歡衝著他,綻開一個更加惡劣的笑容來,一字一頓道:“現在您欠了我的人情……一定,不要放過他們!”


  說著,意有所指,又瞥了旁邊的祁正鈺一眼。


  祁歡此時腫著半邊臉,著實稱不上有多好看。


  可她這一刻攪風攪雨肆無忌憚的模樣,卻當真跟個惑亂天下的妖精似的!


  秦頌再是糟心不痛快,也終是沒崩住,唇角下意識牽起一個弧度,頷首道:“好!”


  嗯,秦小侯爺承認這一刻他是被她蠱惑了。


  於是,心甘情願被她牽著鼻子走,配合她攪風攪雨的一起演戲。


  哪怕——


  達到的最終效果,充其量也不過氣氣人!

  幼稚可笑,卻又……


  甘之如飴!


  祁正鈺至此,已經忍無可忍,也顧不上繼續和秦頌掰扯,蹭的站起來,甩袖而去。


  那位賈公公還在等著,祁歡著急回去收拾,眼見如此,也是冷嗤一聲,又提醒了祁文景一句:“二妹妹可能被祖父關起來了,父親稍後記得尋一下她,如果找不見,就直接找祖父要人吧。”


  說完,揚長而去。


  早上那事,雖然秦頌心知肚明是祁正鈺要算計他,可是祁正鈺不認,又被祁雲歌竄出來攪和了,沒能直接拿住他的手腕,現在他一口咬定是祁雲歌做的荒唐事……


  秦頌又不可能真的帶人衝進來搜他的侯府,這事兒確實也沒辦法繼續追究了。


  祁歡走後,秦頌就又再次喪失鬥誌,頹然靠回了椅背上。


  祁文景坐立難安:“武成侯……”


  秦頌側目看了他一眼,態度倒是好的:“祁大小姐替本侯解圍,本侯自是領情的,不會恩將仇報,為難世子爺的。您府裏事多,便去忙吧,本侯這會兒有些疲累,借府上的地方坐一會兒再走。”


  祁文景不可能還把他往外趕,隻能替自己小女兒賠了不是。


  瞧著秦頌也沒那個雅興親自追究祁雲歌,便就試探著叫人把祁雲歌拖了出去。


  秦頌沒攔。


  他也算是徹底鬆了口氣。


  祁家的人陸續退了出去,秦頌卻坐在他這廳上,久久不動。


  簡星海看他麵色略顯蒼白,又透著明顯疲憊的疲態,心裏很不踏實:“侯爺,您身上藥勁兒還沒過去呢,既然此間事畢,那便先回吧。”


  和長寧侯府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以後於公於私……


  依著自家侯爺的性子,是定會和這位老長寧侯死磕的!

  也不急在一時。


  秦頌之前著急回來,半路緩過一點勁兒來,就當即勒令停車,就近敲開路邊一家醫館的門,捉了大夫幫忙。


  軟筋散不比別的,通常隻能等它藥效自動散去,症狀也便自行解除了。


  倉促之間,想要立竿見影的效果,就隻能是往幾大要穴緊急放血。


  但是以銀針逼出藥血,也是個又慢又精的細致活兒,秦頌等不得時間叫那大夫處理第二輪,索性便直接在自己手腕拉了一道……


  一麵繼續釋放藥血,一麵借著痛意,也能刺激體力。


  折騰這麽半天,簡星海一直提心吊膽。


  可是當著祁家眾人的麵,又不敢表露出來,這便端起他手腕查看。


  拉起袖子,就看他裹著傷口的那塊帕子已經被血水浸透了。


  也得虧是穿的深色外袍,廣袖上的血跡才沒明顯露出來。


  這會兒事情暫緩,簡星海才敢掏出金瘡藥,給他傷口止血,又換了自己的帕子給他重新裹了傷口。


  秦頌一直興致缺缺的任他擺弄,仿佛沒事兒一樣,從頭到尾,眼皮都沒動一下。


  簡星海替他處理好傷口,又再催促:“咱們回嗎?”


  秦頌卻像是這時才突然又回過神來一般,問他:“宮裏那道旨意怎麽回事?”


  簡星海是知道一些原委的,如實道:“就宮裏瓊林宴那天,鳳鳴宮裏同期設百花宴,也給祁大小姐下了帖子。咱家小姐進宮回來,好像提過,說是出了點兒坎坷,有人拉著祁大小姐比才藝,她畫了一幅畫,被皇後娘娘收在了宮裏。”


  秦頌平時公務也忙,他雖是對祁歡很感興趣,卻也沒那個閑工夫一天到晚什麽事也不幹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是以,上回祁歡進宮的事,他確實不知道。


  此刻,卻是不免擰眉盯上了簡星海。


  簡星海心裏一個咯噔,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再說一點:“那天的午宴是陛下帶著新晉進士和入宮的貴女們一席吃的,後來外間都在揣測,說好像是皇後娘娘要給太子選妃,但是暫時沒明說,便找了個由頭掩人耳目,實則是為著給太子相人的。”


  秦頌卻是隨即目光一沉,突然站了起來,咬牙篤定道:“不,不是給太子設的,是顧瞻!”


  那天顧瞻有進過宮,他知道!

  然後,他突然就後知後覺的想通了一些曾經百思不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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