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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死因(二更)

  祁文晏這邊,深夜才回到官邸自己的房間。


  大理寺在城中的衙門這邊,平時審案也就用一兩個公堂和幾間廂房,這裏地方很大,更是閑置了許多院落和房間,他便就近挑了個院子住下。


  大理寺上上下下,從大理寺卿到最下麵的衙役小吏,衙門編製之內的人員不少,隻是除了個別當夜值守的衙差,絕大多數人不管是已婚的還是未婚的……


  但凡家裏有片瓦遮身,都不會入夜還留在這。


  原因無他——


  大理寺衙門,一年到頭斷案無數,積年累月下來,斬殺的犯人更是不計其數,實在是晦氣的很。


  甚至於,關在暗牢的那些囚犯,還經常熬受不住,大半夜裏鬼哭狼嚎,實在瘮人。


  按理說,祁文晏這麽一個新科進士出身的文臣,即使做了這刑獄官……


  聖賢書讀得多的人,反而更應該敬畏鬼神才對。


  可他偏不!


  自從回京履職進了大理寺之後,就帶著親隨,主仆兩個在這院裏常駐了。


  你要說他是因為和長寧侯府祁家的人不合,故而無家可歸吧,去年他因為辦案有功被皇帝破格提拔為大理寺少卿時還順手賜了他一座宅子,可他卻連看都沒去看一眼,還是我行我素繼續住在衙門裏。


  祁正鈺當時為了這事兒還是生了一肚子悶氣。


  本來他一個祁家子弟,又尚未婚配的,就該是住在家裏,皇帝賞了宅子下來,多少是有那麽點敲打警告祁家的意思,等於變相替他出頭了,這已經是叫祁正鈺略感惶恐。


  結果宅子賜下來,他還不肯搬過去住?


  祁正鈺覺得這個孽障就是刻意與自己作對,給他找難堪的,時時刻刻提醒著全京城的人——


  他祁正鈺品行不修,並且還苛待庶子。


  可是上麵有皇帝鎮著,他心裏就算氣得吐血……


  甚至都還不能找這個庶子回去罵一頓出氣,別提多憋屈了。


  而祁文晏這邊,全然不顧家裏那個被他氣得快翹辮子的老爹,住在衙門裏,愈發的愜意。


  有時候大半夜突然興起,還叫上夜裏當值的衙役再去牢裏加個班,審審犯人什麽的。


  絕對是京城範圍內,官場上的一朵奇葩。


  這天主仆倆回來,就連院子裏唯一一個負責打掃的老仆也去睡了。


  祁文晏這個人,沒有那些世家子弟驕奢淫逸的矯情毛病,在院子裏打了井水直接衝澡換了身衣裳也便將就了。


  他那親隨將他換下來的衣裳都收進木盆裏,留給老仆人明日清洗,又轉去廚房給他端了飯菜過來。


  大理寺是有自己的廚房的,主要是供應一應人等的中午飯。


  早晚會在這裏用飯的人少,又加上廚子已經習慣了這位早出晚歸,吃飯不照正點兒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現在每晚都會給他們主仆留飯,甚至有時候閑了,還單獨炒兩個小菜拍拍馬屁。


  這天夜深人靜,也沒有外人在場,祁文晏就遞了個眼色示意他那親隨坐下來一起吃。


  這親隨還要年長他幾歲,從他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他,之前他去放外任,有時候為了辦差風餐露宿……


  主仆之間的情誼深厚,反而有點亦仆亦友的關係。


  親隨私下也不覺惶恐,主仆兩個靜默吃飯,飯桌上“食不言”的禮儀規矩倒是守得很好。


  一直到用完了飯,親隨收拾碗筷時才問:“白天宮裏的事兒是有些蹊蹺,如果說隻是單純的失竊,未免太過巧合,可楊家那位公子進京才剛月餘,又大多數時候都呆在侯府,出門閑逛都很少,沒聽說得罪過什麽人,更何況……還是在宮裏。”


  祁文晏起身去淨手,臉上始終是一副一如既往冷漠的表情:“不是新仇,那便隻能是舊怨了。宮裏何等地方,就算是哪個手欠的……他偷我的都比去偷一個初次進宮的愣頭青更保險。萬一這個新人不懂規矩,當場在宮裏鬧起來,事情就鬧大了。”


  祁歡那丫頭去找他報備了這樁“竊案”,抱著的是小心謹慎的心思,有備無患。


  可他卻不是那個單純的丫頭,從一開始就認定了此事裏頭必有蹊蹺。


  親隨靜默一時,沒再接茬。


  把收好的托盤暫且先放一邊,又端了沏好的濃茶等著。


  祁文晏洗了手,轉身踱步過來接過他手裏的茶湯漱口。


  親隨才又說道:“這事情,真的很是蹊蹺呢!”


  不像是針對長寧以侯府的,否則下手的對象就該是祁元銘,而不可能隻是和祁家有親戚關係的楊青雲了。


  “既然不是祁家的事,那就無外乎是衝著大嫂,或是她身後的娘家了。”祁文晏道。


  “那……”親隨察言觀色,“這事兒……主子您要過問嗎?”


  這些年裏祁家的事,除了大房祁文景的,其他的祁文晏也全都不肯過問,現在如果是楊氏娘家的麻煩……


  仿佛,他就更沒有沒事找事的道理了。


  “事情出在宮裏,我力所不及,縱是一樁竊案,也輪不到我插手去處置。”不想,祁文晏對這事的態度卻完全出乎他衣料。


  親隨一個始料未及,不由的短暫一個怔愣:“您……要管?”


  祁文晏道:“不管是大嫂的事,還是她娘家的事……她錦衣玉食養了長寧侯府那整一宅子的人二十餘載,旁的那些姑且不論,單就兄長而言,縱使不論夫妻情分,此刻大嫂便是有任何的事,也都是該由兄長出麵,不遺餘力替她承擔的。”


  但是楊氏或者是楊家的禍事,竟然惹到了宮裏。


  想來楊氏也壓根沒對祁文景抱著指望。


  現在既然他這兄長護不得她……


  這事也總得有人出麵替她承擔的。


  不管楊氏這些年隱瞞了祁家什麽,她真金白銀保下整個祁家二十年榮華富貴這都是事實。


  雖然就祁文晏個人而言,他受楊氏的恩惠可以算是整個祁家最少的,可是有仇必報、有恩必嚐,這是做人的底線,不能用一句“他本是薄涼之人”做借口,就能心安理得的抹煞了。


  何況——


  也不單單是衝著楊氏,更是為祁文景。


  他這兄長曾經給他的可不隻是小恩小惠!


  既然他力所不及,那自己出麵護他妻女也是應當應分的。


  祁文晏道:“明日開始,叫人盯一盯祁家方麵的動靜,尤其是兄長和大嫂那邊,如有什麽特殊的動靜,立刻報我知道。”


  親隨自然明白他與祁文景之間的兄弟之義,見他拿了主意,也就不再質疑:“是,屬下立刻就下去安排。”


  祁文晏臨時想起了什麽,卻又額外叮囑了一句:“哦,還有那個丫頭,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也給我一並盯著點兒她那裏的風吹草動。”


  這話,可不算什麽好話。


  但是此刻從這位冷心冷肺的祁三爺口中說出來,卻聽不出絲毫的惡意,反而……


  有那麽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甚至是驕傲?!


  親隨覺得自己一定是太困,理解錯了,應諾一聲,趕緊端著托盤退了。


  祁家這邊,楊青雲最終也沒能擺脫小磨人精祁元辰,與楊氏說完話,試了幾次也還是沒能把自己的袍子解救出來。


  他倒是能脫了袍子脫身。


  楊氏這裏也有祁文景的一些衣物,可以拿給他替換應應急……


  可到底是大晚上的,即便是楊氏自己的親侄子,在她這裏換了衣裳出去也不太妥當。


  最後實在無法,楊青雲就隻能是把孩子直接順走,端回前院,自己摟著睡了一夜。


  這隻是個小插曲,也無傷大雅。


  之後府裏這兩房人不免又都默契的靜默著緊張了起來,等著殿試之後的最終成績。


  祁歡依舊是對這事兒不執著,在她看來,隻要楊青雲的這個進士頭銜穩了,那也就等於完成終極目標了,不管排第幾,反正都有官做。


  而至於官場上的門道,非她所長,她也沒那個心氣兒去操閑心,反而注意聽著宮裏的動靜,以防玉佩那事兒還有後續。


  結果那事兒仿佛就真的隻是一出臨時起意的偷竊案,之後就石沉大海,什麽事也沒再發生。


  楊氏這邊卻顯然與她的想法不同,期間還特意讓廚娘做了幾個祁文景愛吃的小菜,把他請來,當麵要求他找關係盡量疏通,無論如何也要給楊青雲在京城裏謀個差事職位。


  祁文景本就是將楊青雲當自家子侄看的,何況楊氏破天荒的對他提了這一次要求,他自然毫無二話,滿口答應下來。


  而要他去疏通關係,他手上掌握的關係有限,自然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家三弟。


  次日就去跟祁文晏提了這事兒。


  這一次他去的理直氣壯,倒不是挾恩圖報。


  之前祁文晏說可以給祁元旭謀個差事,他想也不想的拒絕了,因為知道祁元旭的資格不夠,讓祁文晏辦這事兒那完完全全就是靠著對方在官場上的人情麵子去買差事做的。


  可這次楊青雲不然。


  他本就憑本事考中了進士,朝廷理所應當得給他安排正經差事。


  楊氏又不要求非得是什麽肥缺,或者是欽點庶吉士這樣搶破頭的好差事,就是不放心他不滿二十的年紀就去外放,想盡量留在京城而已。


  反正同樣品級的差事,外放其實是比較好撈油水的,他不願意去,總有人還搶著去呢。


  這事兒並不費祁文晏什麽人情。


  祁文景過來,將話說的很誠懇:“你大嫂這人要強的很,要不是萬不得已的事,她甚至都不會跟我開這個口。她也就是對著這些孩子,會格外心軟些,雲兒那孩子今年才十九,她肯定是不放心的。而且……”


  話到這裏,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你應該知道,早些年她兄長便是放外任的時候在外頭沒的,她心裏難免會有這個疙瘩。我也問過雲兒了,他自己的意思也是願意留在京城的,他長兄不常在家,他就近方便照顧家裏。反正他也不指望靠著俸銀養家,職位上麵無需太過計較,吏部和翰林那邊你有能說得上話的同僚,便替我們打個招呼。”


  說著,就從袖中先拿了一疊銀票出來,放在桌上推給祁文晏。


  “官場上行事,你性子也不要太冷太強了,該疏通的關係盡管疏通。”祁文景道,“你大嫂說了,若是需要置辦別的禮物或者物件的,你千萬不要自己破費,叫人回去捎信說一聲,我們來辦。”


  祁文晏進官場之後,祁正鈺惱羞成怒,自是對他一毛不拔,但祁文景總是隔斷時間就過來塞銀子給他。


  祁文景手上確實也有部分產業,但更多的還是楊氏拿給他的。


  祁文晏倒是不需要花他們夫妻的銀子,隻……


  這世上還關心他會不會官場艱難,沒銀子使的也就這一雙兄嫂了。


  他覺得自己這心態是有些扭曲和怪異的,明明不需要,可每回祁文景給他塞銀子來,他都是鬼使神差的照單全收。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將厚厚的一打銀票捏在手裏,塞進袖袋中。


  祁文景頭次求到他門上,雖然不算什麽難為人的大事,心裏卻也多少還有點過意不去。


  見他收了銀票,心裏反而更顯踏實了些。


  “你的事情多,我就先走了。”他站起身來,告辭。


  祁文晏起身親自送他,兄弟倆一前一後剛走進院子裏,祁文晏卻又突如其來的問道:“大嫂的那位兄長……當年因何亡故?”


  這話題起的著實突然,祁文景整一個愣住。


  他頓住腳步,看向自家三弟,擰眉道:“十五年前,那會兒你還小,他去關東雲都郡放外任,那年秋天當地出了一件命案,說是死者屍體滋生了很厲害的疫病,他查案過程中不甚染病,之後很快便染病過世了。”


  對於自己唯一的大舅哥的死因,即使過去多年,祁文景還是記得一清二楚的。


  當時也得虧楊家的幾個孩子都小,北方又氣候寒冷,夫妻倆怕孩子受不住,楊家嫂子才沒有帶著孩子隨行。


  此事過去多年,祁文景知道楊氏唯一的哥哥突然暴斃對她打擊很大,可是當初他就什麽也做不了,此時提起,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勉強定了定神,不禁奇怪:“你問這作甚?”


  “沒什麽。”祁文晏道,“就那時我年紀還小,想起這事兒不曉得前因後果,隨口問問。我這還有公務要忙,就不送兄長了。”


  “送什麽,你這裏我也是常來常往的。”祁文景並未多想,笑了一聲便自行離去。


  祁文晏卻是站在院子裏,並沒有馬上進屋。


  直到目送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他突然目色一凜,轉頭吩咐親隨:“帶我的令牌,去吏部還有咱們自己的庫裏,調楊家那位舅老爺身亡前後這兩個地方所有與他有關的人事記錄和卷宗來。”


  他這親隨極是警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您是懷疑他這死因有所差池?”


  “暫時還說不上來。”祁文晏負手而立,眼神幽冷,深不見底,“先去把相關的卷宗資料都調來,我看看再說。”


  楊氏的兄長是辦案的時候被連累,雖然死因是病死,但是與案件有關,地方上就要記錄在那件案件的卷宗裏,遞送進京,結案以後便會在大理寺卷宗庫房裏留檔。


  而他在當年是受朝廷任命,去放外任的父母官。


  這樣在任上突然病死,吏部那邊也會有相關記錄。


  親隨知他雷厲風行的個性,再就片刻也不耽擱的進屋取了令牌去辦事。


  十幾年前的卷宗,並不好找。


  他帶了兩個心腹幫手,先去的吏部,找了借口調用那期間外放人員名錄,因為都是十幾年前的舊檔案了,再過幾年放足二十年,也是要銷毀騰地方的,所以看管不是很嚴,他順利就拿了原件出來。


  再帶著人去大理寺庫房裏找卷宗,直翻到第二天下午。


  相關卷宗是找到了,看是涉及朝廷命官一條性命的事,在那件案子裏的記錄居然就隻寥寥一筆——


  己亥年八月十三,雲都郡長史楊鬱庭,觸腐屍而染疫病,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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