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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恐懼

  有些事,楊氏暫時還沒辦法跟她說清楚,並且即使說了也無用,沒有解決之道……


  說了還不如不說。


  她看著身旁說說笑笑,仿佛對任何事都渾不在意的女兒。


  再想想兩月之前,那個病得隨時都叫她擔心會香消玉殞了的女兒,楊氏就也沒什麽看不開的了。


  就當現在女兒這健康快活的每一天都是額外賺來的,再遇到什麽事兒也不至於憤憤不平。


  “你怎麽高興就怎麽來吧。”一掃前一刻的憂慮,楊氏重新露出笑容來,拍了拍女兒挽著她胳膊的手。


  祁歡知道她這便宜娘在寵女方麵有執念,雖然她一再給對方洗腦,叫楊氏暫且打消了把她嫁回楊家的念頭,可是心裏也清楚——


  一個心裏根深蒂固的想法很難被完全拔起,楊氏的妥協就隻是暫時口頭上的。


  未免母女衝突,最近她都絕口不提這事兒,以做回避的。


  這會兒見她居然主動提起表態,祁歡反而十分意外:“這事兒以後真能聽我自己說了算?”


  楊氏側目,看著她興致勃勃的臉。


  心中無奈,便是有感而發,一聲感慨:“如今我也算想明白了,這人呢,總歸是不能太貪心。這一輩子,是不可能事事都如意的,隻要你們姐弟兩個健康平安就好,至於別的……我也不強求了。”


  話到最後,她眼底明顯又浮現一絲暗芒。


  但卻又更明顯的——


  她不想將這種情緒完全暴露在女兒麵前,隻下一刻,就已經飛快斂去。


  楊氏有心事,祁歡知道,祁家這一家子牛鬼蛇神不省心的,個個都足以叫她心煩。


  見著對方情緒隱隱又有些不對,她也見好就收,識趣的也沒再多說。


  因為安雪堂還有客人,母女倆不便在別的地方徘徊,就直接回去了。


  時間倒回祁元銘出事之後的二房院裏。


  因為祁元銘出事,第一個驚動的就是老侯爺祁正鈺,這樣一來,動靜直接便鬧到了最大,消息很快在闔府上下傳開。


  得知兒子出事,祁文昂也第一時間從前院趕了回來。


  祁元銘確實如祁歡所料,被搭救的及時,並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嗆了幾口水,受了驚嚇,又在水裏泡著憋氣了不短的時間,導致他被撈上來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腦子都是木的。


  祁正鈺命人就近把他送回二房院裏,安頓在了岑氏屋裏。


  陳大夫被叫過來,初步診斷之後,祁正鈺確定他並無生命危險,就黑著一張臉走了。


  今日府裏在待客,好端端的祁元銘搞出這種事……


  這雖不是什麽會連累到名聲和前程的大事,可總歸也是件丟臉之事,事後少不得要被旁人拿來取笑議論一段時間了。


  祁元銘給他的解釋是,席上吃了酒,在水邊吹風醒酒,然後剛好聽見他和秦頌在附近說話,匆忙想要起身過去請安,腦子一個昏沉沒站穩。


  當時那水池邊就他一個人,祁正鈺直接沒有懷疑。


  畢竟——


  如果非要計較,當時離他最近的一個人是秦頌,他總不能是和秦頌在“私會”,被發現之後還偷偷摸摸不敢承認吧?

  老爺子走時的臉色,祁文昂夫妻都看見了。


  祁文昂有心跟出去勸慰一二,但又格外擔心兒子——


  他膝下就隻一雙嫡出的兒女,祁元銘是不可以有任何閃失的。


  所以,隻能耐著性子先顧兒子這邊。


  陳大夫給開了驅寒和定驚的藥,又給祁元銘推拿和施針活血,好一頓折騰,一直忙了大半個時辰,摸著祁元銘的脈象終於趨**穩,這才告辭離開。


  祁元銘麵色慘白的躺在床上。


  他人沒睡,可是知道祁文昂還在,就故意沒有睜眼,假裝自己睡著了。


  岑氏守在兒子床邊,給祁文昂遞了個眼色,輕聲道:“這裏無事了,我看著就成,你先回宴上去吧。”


  雖然今天是大房辦喜事,祁文昂隻是個陪襯的,可是他夫妻二人之間是有默契的……


  老頭子生了好大的氣,隻是沒有發作出來而已,得趕緊安撫,叫他消氣。


  祁文昂的臉色,其實也不好。


  又看了眼床上的兒子,微微歎了口氣,這才轉身走了。


  外間屋子裏,祁欣趕回來之後,因為大夫在裏麵給祁元銘推拿,她就沒好進來。


  本來高雲渺那幾個也是跟著她一起過來的。


  後來這邊耽誤的太久,宴席上她們的家人又紛紛叫人來催,得知祁元銘無事之後,那幾個就回席上去了。


  祁欣捏著帕子坐立不安,也是焦急的很。


  見著祁文昂出來,就趕忙迎上去:“父親,哥哥他怎麽樣了?”


  祁文昂還沒說話,卻是岑氏聽了動靜從裏屋出來。


  祁文昂見狀,便直接抬腳走了。


  岑氏麵有憂色,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勸女兒:“你哥哥沒事了,叫他先休息,你也回席上去吧。我這會兒脫不開身過去,你好歹過去幫著盯一盯,別叫人挑出咱們的理兒來。”


  祁欣是二房的嫡女,也是從小就得岑氏精心的教養栽培,頗為早慧。


  這樣的道理,她是懂的。


  雖然心裏隱隱的發堵不舒服,到底也沒強:“好,那女兒就先過去了。”


  一月之內,祁元銘連著出了兩次的事……


  雖然這一次祁元銘說是因為他自己不小心,祁欣也總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特別的不高興。


  小姑娘家家的,她城府比祁長歌那裏兩個更深一些,也到底有限。


  所以,雖然麵上盡量沒有表現出來,再回到席上,話卻明顯少了,甚至也不怎麽坐得住了。


  可偏偏,好不容易熬到散席,祁文婧要去福林苑看望餘氏,高雲渺與自己的外祖母不親近,非要拉著她一起,她還不好拒絕,隻能陪著一起過去,又被拖住了。


  而這邊,岑氏打發了祁欣,是站在外間一直聽著院子裏的動靜,確定女兒是真的走了,這才走過去上了門栓,然後才又折回了裏屋。


  這時候放眼望去,祁元銘已經睜開了眼,正雙眼無神的盯著床帳發呆。


  岑氏走過去,一直到了他身邊,他雙眼才終於重新聚焦,朝岑氏看來。


  岑氏眉頭緊緊的皺著。


  此時房裏就母子兩個,她嗓音依舊刻意壓抑,開口的語氣卻是七分憂慮裏夾帶了三分指責:“你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一個人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水池邊去?”


  她這不說話還好,剛一開口,祁元銘的眼淚突然洶湧而出。


  他掙紮著爬起來。


  岑氏剛坐到床邊,兒子就撲到她懷裏,壓抑的失聲痛哭。


  岑氏心頭的那三分怒火,瞬間也就被衝刷幹淨。


  她抬手抱住兒子,拍撫他的脊背。


  祁元銘隻是無聲的哭,她也隻是無聲的安撫。


  屋子裏的氣氛詭異非常,隻斷斷續續不時響起一兩聲嗚咽。


  祁元銘這一通情緒揮灑,久久不停。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都到了可以成家立室獨當一麵的時候,並且世家子弟啟蒙早,通常還比較早慧,心智也格外成熟,以往的祁家二公子本就是其中佼佼者了。


  此時他這哭得稀裏嘩啦的模樣,著實太不像樣子。


  岑氏卻非但沒再苛責,反而不停的低聲安慰:“沒事了……別怕,已經沒事了,難受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祁元銘明顯就是在發泄情緒,這一通哭了許久。


  直至許媽媽過來敲門:“夫人,大公子還睡著嗎?湯藥煎好了。”


  因為沒聽見屋子裏有動靜,她也以為祁元銘是睡了,故而敲門聲和詢問聲都刻意放輕。


  祁元銘此時已經可以重新控製情緒,連忙自岑氏懷裏退出來。


  岑氏遞了自己的帕子給他。


  他胡亂的飛快抹淨臉上淚水,然後側身朝裏,躺回了床上。


  岑氏給他整理好被子,又四下環視一圈,卻定屋子裏沒留什麽破綻,這才一邊將手帕塞進袖子裏,一邊快走過去外間拉開門栓,將許媽媽讓了進來。


  許媽媽輕手輕腳跟她走進裏屋。


  岑氏指了指床頭小幾,也是輕聲的說話:“放那吧。”


  許媽媽將藥碗放下,見著床上祁元銘一動不動,提醒道:“陳大夫說了這藥要趁熱喝。”


  “嗯。”岑氏點點頭,給她使了個眼色,“你去院子裏看著點兒,我這就叫他起來吃了。”


  許媽媽並不多言,轉身便退了出去,順手合上房門。


  聽見外麵關門的動靜,祁元銘已經自行起身,坐了起來。


  岑氏端過藥碗,依舊坐回床邊遞給他:“小心燙。”


  許媽媽做事很是仔細,這湯藥已經晾過片刻才端來的。


  祁元銘嚐了一口,是還略有些燙,但已經是入口可以接受的程度,他便不再遲疑,仰頭一飲而盡。


  岑氏伸手要去抽帕子給他,想起袖袋中的那條已經髒了,就起身重新去抽屜裏拿了條新的,順便倒了杯水過來。


  祁元銘漱了口,嘴巴裏麵的苦味散去,他卻突然長歎一聲,頹然垂下腦袋,一臉的沮喪。


  岑氏看在眼裏,眉頭就又重新皺了起來,坐回他身邊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平時都很謹慎,繞著有水的地方走的。那地方那麽偏僻,你怎麽會一個人去了那裏?”


  聽這話,顯然——


  他們母子之間是互相守著一個秘密的。


  甚至於——


  這事兒祁正鈺不知道,就連祁欣和祁文昂也都是不知情的。


  想起自己沉入水中之後感受到的那種快要窒息了一般的鋪天蓋地的的恐懼,祁元銘突然就又恐懼的顫抖起來。


  他渾身發冷,手腳冰涼。


  就連腸胃裏剛剛灌進去的那一碗熱湯藥也仿佛一瞬間徹底失去了效用。


  他驟然抬頭,一把抓住岑氏的手,顫聲道:“是祁歡!母親,是祁歡!”


  這個名字蹦出來的突然,岑氏很是反應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頃刻間也是勃然變色,怒聲道:“你是說……是那個丫頭將你推下水的?”


  “不是推……她……她就是趁亂絆了我一下,但……她是故意的。”祁元旭努力回憶著當時事發的情況,語氣也由斷斷續續,變成斬釘截鐵,“是,她就是故意的!”


  他眼中,該是瞬間就漫上仇恨的情緒來。


  可是——


  恐懼的情緒太濃,反而將這仇恨也壓在了更深不可觸的地方。


  “那個丫頭……她怎麽敢?她是瘋了不成?”岑氏怒火中燒,登時也是一陣頭暈目眩。


  毫無疑問,此時若是祁歡就在眼前,她能立刻撲上去將對方撕碎。


  祁元銘的腦子裏,還在不斷的回想當時事發的經過。


  秦頌的聲音突然傳來,把她與祁歡都弄驚了,當時兩人的想法不約而同,就是趕緊開溜。


  祁正鈺和秦頌在通往水邊唯一的小路上堵著,他當時才被祁歡揭了底,心慌不已,頗有些不知所措,但見那丫頭正朝牆根底下的花圃裏躥,登時反應過來,也連忙搶過去。


  他人高馬大的,自然這一搶就搶在了祁歡前麵。


  然後——


  腳下就被絆了一下。


  混亂中,祁歡又推了他一把。


  一開始他也不是沒懷疑這隻是個意外,可是他不傻,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回憶,祁歡刻意把他叫到有水的地方,並且幾次三番言語刺激的引誘他……


  這些種種,都是有跡可循的。


  所以,即便不是秦頌的突然出現打了岔,他也想明白了,那丫頭一開始就是打算著把他往水裏推的。


  那種鋪天蓋地的恐懼感,再度徹底將他包裹。


  祁元銘幾乎是情緒有些崩潰的拚命抓著頭發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岑氏當時一怒之下,已經蹭的站了起來,幾乎就要衝過去找祁歡當麵對質了。


  可——


  她畢竟也不是什麽蠢人。


  若是毫無緣故,祁歡那丫頭最近行事雖是有些偏激的,但也不至於貿貿然就下此狠手。


  就算真的要打仗,那也得準備萬全,有理有據了再去。


  岑氏強壓下心中怒火,終是又坐了回去,握住兒子冰涼的手,勸服他冷靜下來:“你先別慌,告訴母親,到底是出什麽事了?”


  祁元銘感知到了她手上的熱度,重新轉頭看過來。


  祁歡這次已經開始對他展開了報複,那麽他確實也不能再瞞,於是就隻能將他設計祁元旭和祁元辰的事情說了。


  這段隱情說完,他就又難免想到祁歡信誓旦旦威脅他的那些話,又開始暴躁起來:“我以為我已經做到天衣無縫了,可沒想到還是被那丫頭察覺了,她找上我,要跟我算賬。”


  “你這犯的什麽蠢?”岑氏聽完,震驚之餘狠狠捶了他一下,“拿著自己的身子作踐,那種東西是能亂吃的嗎?萬一有個閃失,你這屆會試就考不成了。大房那兩個,一個就是個廢物不成器的,一個又是個不知事的奶娃娃,哪一個也構不成你真正的威脅。你能得個好前程,比什麽都重要,你居然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去做這種事?”


  祁元銘此時也是後悔的。


  但他後悔的不是反向算計了祁元旭甚至給祁元辰下套,而是——


  因為這事兒被祁歡拿住了他的把柄。


  他又抓了兩把頭發,越發的沮喪起來:“我隻是想加一把火,幫一幫父親。祖父雖然器重父親,可大伯父那邊隻要不犯大錯,祖父也出師無名。他年紀大了,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萬一他一朝駕鶴,這座侯府依舊是大伯父的。祁元旭終究隻是個庶出,名不正言不順,他擋不著咱們的路。我是想,如果大房唯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沒了,大伯父後繼無人,這也是個正經由頭,祖父就算立刻拿著到禦前去說話,也是正當理由,這個爵位才能名正言順的被咱們收入囊中。”


  這樣一來,就算不廢了祁文景的世子之位,可祁文景膝下已空——


  他人還在的時就叫他讓位給自己的父親,這希望不太大,可哪怕是過繼呢?祁家雖然也有旁支,可是依著祁正鈺的心態,他卻是絕對不會讓這個爵位旁落。


  如此,他祁元銘,就是祁家爵位唯一的繼承人了!

  這樣的利誘和理由,難道還不值得他鋌而走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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