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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一個幕僚

  傍晚,太子賜宴杭城年高有德之人,顧硯從別業出來,直奔貢院。


  貢院空曠安靜。


  書樓里亮著燈,一胖一瘦兩個書生一坐一站,各自捧著一本書,看得十分投入。


  這兩個人都不是周沈年。


  顧硯順著石滾的示意,過了寶瓶門,書樓後面的寬敞院落正中,周沈年背著手仰著頭,半張著嘴,傻子一般看著天上的圓月。


  顧硯看了片刻,舉步往前。


  周沈年聽到動靜,轉頭看向顧硯。


  顧硯從游廊的陰影中走出來,離周沈年十來步站住。


  周沈年從顧硯頭上的金冠,看到腰間的玉帶,身子晃了晃,在跪與不跪之間猶豫起來。


  顧硯上上下下打量著周沈年。


  看到周沈年之前,他有點兒想不起來周沈年的模樣了,可這會兒看到周沈年,從前的周沈年突然清晰無比的站到了眼前。


  人還和從前一樣:略矮,略胖,很邋遢,眼睛不大好使,看人時伸著頭眯著眼。


  只是,從前的周沈年散發著不顧一切的癲狂氣息,眼前的周沈年,倉皇膽怯。


  「我姓顧。」顧硯將手背到身後。


  「世,世子爺。」周沈年撲通跪下。


  「起來吧,舅舅說你是個狂生,我還以為你要說一句肉食者鄙。」顧硯看著伏地磕頭的周沈年。


  從前那一回,周沈年見到他時,頭一句就是肉食者鄙。


  周沈年被顧硯這一句話說懵了。


  他再怎麼狂,也不敢對著這位世子爺說什麼肉食者鄙啊,再說,這位世子爺老辣厲害,他佩服還來不及呢。


  難道有人在世子爺面前詆毀他?或是,世子爺聽到了什麼?

  「世子爺才具非凡……」


  「過獎。」顧硯似笑非笑,打斷了周沈年的話,「才具非凡,你聽說了什麼?哪兒非凡了?」


  「海稅司的案子,在下以為,世子爺深謀遠慮。」周沈年微微屏氣,小心翼翼道。


  尉學政把他們幾個留下來,明面上的理由是讓他們幫忙整理幾本善本書,可尉學政還是漏了話,實際上,是世子爺托他挑幾個合用的幕僚。


  這是個絕大的機緣。


  「嗯?」顧硯語調上挑。


  「在下以為,海稅司弊端由來已久,必定牽涉極廣,若要清理,非一朝一夕之事。」周沈年大著膽子道。


  「唉。」顧硯嘆了口氣,「舅舅這嘴巴不嚴的毛病,看來是改不了了。」


  周沈年再次懵神。


  「你跟我來吧。」顧硯轉身往外走。


  周沈年爬起來,甩著袖子,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顧硯事務過於繁忙,第二天早上,才看到晚晴的稟報信。


  「昨天晚上送過來的,小的拿到時,世子爺已經歇下了,小的想著,世子爺累極了的,就沒叫醒世子爺。」石滾小意的解釋道。


  顧硯嗯了一聲,挑開信封。


  對晚晴遞過來的稟報,他的吩咐是儘快,而不是任何情況下立刻呈上,石滾不算做錯了。


  晚晴的信很簡單:李姑娘和阿武夫妻一起出門了,說是聽說織坊裁了不少織工,她去請織工去了,至於去哪兒了,問了梅姐,梅姐說是說不好,哪兒有被裁的織工就去哪兒。


  顧硯對著信,擰著眉想了片刻,吩咐石滾道:「挑個人去一趟平江別業,第一,讓晚晴找到李姑娘,跟著李姑娘,織坊的事她懂,讓她給李姑娘幫個忙,第二,告訴晚晴,找到李姑娘之後,一天一封信送到我這裡。需用的人手物品什麼的,讓洪伯安排。」


  「是。」石滾答應一聲,見顧硯沒再吩咐,垂手退出,趕緊挑人傳話。


  顧硯和太子一起吃了早飯,太子由兩浙路高帥司等人陪同,查看杭城的碼頭和船廠,顧硯送走太子一行人,徑直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進了最後一排后罩房。


  他將周沈年暫時安排在後罩房。


  顧硯沒進屋,坐在後罩房前的院子里,仔細打量著周沈年。


  昨天晚上回來,他讓人拿了厚厚一摞公文和摺子給周沈年。


  一夜沒睡,熬的兩眼發紅的周沈年身上散發著絲絲興奮的癲狂味兒。


  這確實是那個指著他鼻子狂罵的周沈年。


  「坐下說話,看出什麼了?」顧硯似笑非笑。


  「世子爺,在下……能沏得濃一些么?越濃越好。」周沈年的話被小廝一杯茶打斷。


  「不用換。」顧硯抬手止住小廝,「說完話你就好好睡一覺,茶太濃不好。」


  「世子爺!」周沈年一臉感激。


  顧硯周沈年這份濃烈感激沖的上身微微後仰,摺扇點了點周沈年,「你說你的。」


  「是!」周沈年挺直後背,「在下以為,朝中三位相公,只怕是三份心思。」


  周沈年的話頓住,顧硯靠著椅背,面無表情。


  「在下以為,張相最能上承聖意,求穩,龐相只怕私心不小,至於王相,」周沈年的話頓住,嘆了口氣。


  王相出自江南寒門,原本是他心目的標杆,可一夜摺子看下來,這根標杆已經開始搖搖晃晃。


  「在下以為,王相只怕表裡不一,實在是過於公正了。」


  顧硯抖開了摺扇,慢慢晃著,嘴角露出絲絲笑意。


  這個周沈年,果然敏銳犀利。


  「還要說么?」周沈年看著晃著摺扇,似笑非笑的顧硯,心裡沒底兒。


  「沒說完就接著說。」顧硯慢吞吞道。


  「是,龐侍郎就任禮部后,就一力主推對北懷柔安撫,以禮制化,教化蠻人識字知禮,蠶食同化等等,聲勢一年比一年大,龐相是想讓龐侍郎子承父職么?相位父子相承,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周沈年的語調沒剛才那麼肯定了。


  顧硯晃著摺扇,神情不變,也不說話。


  「王相過於公正為國,在下看不明白。」周沈年接著道。


  「張相已經七十一了。」顧硯收起摺扇,站了起來,「你先好好睡一覺,等你歇好了再說話。」


  「是。」周沈年急忙跟著站起來,緊跟在顧硯後面,將顧硯送出角門,才轉身往回。


  張相已經七十一了,人活七十古來稀,那王相那份公正,是為了這首相之位了?


  這是世子爺在點撥自己,那就是說,自己入了世子爺的眼了?


  周沈年站在小屋門口,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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