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于飛
靈修指揮著小丫頭收拾完了碗筷出來,卻沒有找到阿灼,連忙吩咐丫頭們在院子里尋覓。
想起剛剛院子角落裡一閃而過的人影,她心中一驚,面上卻未露聲色。
「姐姐,這下怎麼辦呢?」靈瑣急得團團轉:「我去稟明世子吧?」
「世子已經守了公主三天了,鐵打的身體都會撐不住了,還是不要貿然驚擾他了。」靈修搖了搖頭,招手示意靈瑣走到她的身前,輕聲道:「剛剛,你有沒有注意到,二爺似乎來過了?」
「好像是。」靈瑣咬著唇焦急地道:「可是,若公主真的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呢?公主那麼大的人,難不成還會和二爺私奔了不成?」靈修橫眉怒瞪,盯著靈瑣道,雲霓都還沒回來,她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此刻,只盼著公主玩夠了早點回來。
「公主一向謹小慎微,不用擔心……」
這話似乎是在安撫嚇壞了的小丫頭,也是在安撫她自己……
……
「想什麼呢?」不知不覺間,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周亞夫看著阿灼一臉凝重,忍不住打趣道:「昔日里就數你嘴巴最刁,快嘗嘗看,攬月閣大廚的手藝可有精進?」
話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訕訕地低下了頭,自從劉弘離去后,他們已經很少再提昔日了。
「我在想,若是弘哥哥還活著,我們現在會怎麼樣?」阿灼沖著他狡黠地一笑,自然知道今日之言必然只是痴人說夢。
周亞夫卻愣了一瞬,旋即板著臉道:「你父皇是明君,昌平,剛才的話不要再在第三個人面前提起。」
阿灼啞然失笑,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周亞夫竟然也有如此謹小慎微的時候,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時代在變,人總是會變的。
七年前,太皇太后呂氏病重,她打著入宮侍疾的由頭從遙遠的代國來到長安,本想著藉此來保父母平安,卻從未想過,這一去,便是與母親和弟弟們的永別。
她在漢宮的宮變中苟且偷生,還未來得及嘗到活下來的僥倖,一轉眼,昔日最疼惜他的父親,竟成了殺死母親的兇手。
當日迎她入長安的周勝之,她如今的夫婿,在歲月的風霜中愈加狠厲,再找不到昔日少年英雄的陽光與朝氣。
兒時的閨中密友,薄雪兒竟在她的新婚之夜公然勾引她的丈夫,並成功追隨她一同嫁入了周家,一次次想要謀害她的性命。
她甚至忍不住在想,再過上幾年,周亞夫,會不會也變成周勝之那樣的人?若是如此,那人生就太無趣了。
正感傷間,卻被外面的嘈雜聲打斷了思緒,她皺了皺眉頭,探出頭來,只見一群男子圍著一位老嫗,面露凶色,意圖不軌。
那為首的男子頭戴黃巾,身穿一件橫腰的單短衫,衣帶結在背後,面容白凈,表情卻是十分地猙獰:「許負,你居然膽敢出言諷刺於我,今日,我便要砸掉你的招牌!」
說著,男子便舉起手中的利劍向婦人砍去,阿灼只覺得一陣心驚,還未來得及喊開口就見周亞夫已經跳了出去,隨手一擲,便打落了男子手中的兇器。
「大膽狂人,你可知我是誰?」男子本欲發作,可是看到周亞夫魁梧的身形,囂張的氣焰頓時便打消了一半,只是仗著人多,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
「看你這身裝束,敢在長安城內如此橫行霸道的,想必就是炙手可熱的黃頭郎鄧通了。」周亞夫氣定神閑的望著他,臉上滿是鄙夷。
鄧通,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阿灼細細回憶,才想起在椒房殿中曾聽太子劉啟抱怨過,據他所言這個鄧通極得父皇歡心,居然恬不知恥到親口為父皇吮癰,為此連太子都受到斥責,說鄧通比太子更有孝心。
想到劉啟提及此事憤憤然的樣子,阿灼忍不住有些擔心,這個人如今在長安城內可謂是橫行霸道慣了,父皇對他的恩寵甚至超過了太子,而周亞夫,竟然在得知他是誰后,居然還能如此不卑不亢!
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他的脾氣竟然一點沒變。想到這裡,她的心底才漸漸浮起一絲暖意。
鄧通看到周亞夫提起他的名字時臉上竟然滿是鄙夷,便忍不住叫囂道:「有本事,報上你的名來!」
「周亞夫。」周亞夫冷冷地望著他,嘴中緩緩吐出三個字,似乎多和他說一個字,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聽到周亞夫的名號,回憶起剛才他不凡的身手,鄧通的額頭早已冒出一絲細密的冷汗。身旁的小廝自是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不住湊上前來,勸說道:「他是周相之子,我們來日方長。」
鄧通連連點頭,緩緩向後退去,邊退邊用手擦拭額頭冒出的冷汗,嘴巴卻依然不依不饒:「姓周的小子,你等著點。」
周亞夫冷冷地望著他,不置一詞。
那老嫗見解了圍,卻也沒有上前道謝,只是一臉驚訝道:「公子看起來氣度不凡,本是富貴之相,為何結局看起來竟與剛才那潑皮十分地相似?」
周亞夫打抱不平本就不是為了受人酬謝,只是那老嫗的話語聽起來瘋瘋癲癲十分地古怪,他微微一愣,沖著老嫗微微一笑,並不打算與她多言,便轉身向阿灼走來。
那婦人也似乎並不想與他深談,只是一個勁地嘆道:「怪哉!怪哉!」
阿灼見那老人家鶴髮童顏氣度不凡,聽她一路喋喋不休念叨地卦辭,再觀其年齡、裝扮,便忍不住問道:「莫非夫人就是當年高祖親封的鳴雌亭候許負?」
邊說邊緩緩地向樓下走去,一個孩童從身邊擠過,沖她做了個鬼臉,她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被許負脫口而出的話驚地目瞪口呆。
只聽她熟稔的道:「阿灼,這麼多年不見,你長大了,居然還記得老身。」
這次輪到阿灼吃驚了,此人居然直接叫出她的閨名,原來即使身著男裝,她還是可以被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彷彿是看透了她此刻的失神,許負微微一笑道:「還記得你小時候,老身還抱過你,你的乳名,正是老身所取。」
記憶中母親似乎提起過,當年許負為委身於魏豹的薄太后占卜,稱她相貌大貴,將來生下的孩子一定能當天子,薄太后聞言大喜,將其視為知己好友。阿灼出生時,她剛好在代宮做客,薄太後為表示對她的感激,便求她為阿灼賜名。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於天子。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傅於天。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於庶人。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々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車,既庶且多。君子之馬,既閑且馳。矢詩不多,維以遂歌。」
年輕的王后輕聲吟唱著《詩經》中古老的詩句,只見許負從容提筆,便在潔白的絲帛上寫下了一個「鳳」字。
「鳳凰于飛,鸞鳳和鳴,意向是好,只是未免有些俗了。」王后輕嘆著搖了搖頭。
此刻,大概也只有許負清楚,王后心中的隱憂,不是鳳字太俗,而是為著那寓意了深似海的宮門,她邁了進去,卻實在不願女兒也跟著重蹈她的覆轍。
於是,許負笑道:「聽聞公主出生之時,正是桃花盛放之時,雲蒸霞蔚,美輪美奐。」
王后笑著點頭,附和道:「正是如此。」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許負瞭然於心,望著王后懷中稚嫩的小兒,再次提筆,寫下一個「灼」字:「小玉,就叫阿灼,你看如何?」
王后心這才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輕嘆道:「多謝師父。」
她的女兒,就像這漫天紛飛的桃花一般,可以絢爛地綻放,宜室宜家。
至於那枝頭的鳳凰,誰願做就讓誰去做吧。
她和她的女兒,都不稀罕。
只是代宮中關於她的丈夫是真龍天子的傳說,卻讓她越來越心驚。
也許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做皇后,除了她之外。
她所求的,不過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