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我不恨了。

  張翼德離開地下軍營后，一時有些無處可去，他有些漫無目的的走著，心中想起剛剛九九和家人團聚時哭成一團的畫面，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可恥。


  像是九九這種少女，其心中期盼的，應該是和家人一起團聚，過著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吧？她的家人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天底下沒有任何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出生入死，戰鬥在最前線。


  現在張翼德就這樣做了，他雖然將九九從死亡狀態撈了回來，復活成了活人，但九九也將從此失去自由，成為一名戰姬。


  這樣的做法，對九九，對九九的父母而言，公平嗎？


  以前張翼德不去想這些，是因為他覺得像九九這種敵人，化為己用，為自己戰鬥沒什麼不好的，他又不會虐待人，為自己戰鬥好歹也比為地獄之花戰鬥待遇好多了，不是嗎？


  但現在，他忽然覺得這麼想就錯了，他這樣做分明就是把一個少女從地獄中撈出來，然後扔到另一個稍微好一點的地獄罷了。


  其實，他完全可以將少女的靈魂投入到民用生物艙里，讓這個少女重新變回正常人，從此以後，這個少女將不會再面臨戰鬥，而是回到真正的日常生活中。


  后一項選擇，才是真正的為少女好。


  不像現在這樣，將少女復活，雖然一方面對少女的待遇提高了，但實質上，是將少女當成戰士來使用。


  這樣的命運，對少女而言，真的算好嗎？


  張翼德有些煩躁的踢開腳邊的石子，然後就聽到『伢~！』的一聲從數米外傳來。


  「呃？」


  張翼德有些愕然的抬頭，看到那裡的草叢中，氣沖沖的跑出一個十幾厘米高的小不點，這個小不點的腦門上，還殘存著一小塊被砸出來的灰塵痕迹。


  很顯然，剛才那塊飛出去的石子，就正好砸中這個小傢伙了。


  想到這樣的情況，張翼德下意識的想要道歉，但隨即他又立刻想到，現在這些小傢伙們，應該都在加班加點的努力將食堂擴散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才對，哪怕是新出廠的小傢伙都會立刻接收到指令前往預定建設地點，那麼這個小傢伙是怎麼會在這時候逗留在這裡的？

  張翼德腦中湧起這個疑問的同時，小傢伙顯然已經認出他來了，雖然小傢伙們個性不同，記憶不共用，但她們至少都認得自己的主人，也就是張翼德…..這是出廠時已經被烙印在她們心智中的信息。


  於是，這個有著一頭黃色短髮的小傢伙認出張翼德后，她的小小身子立刻僵住了，隨後，她想要裝作自己沒有出現過一樣，兩隻腳小心翼翼的向後挪動，想要悄悄躲回到草叢後面。


  「站住！」


  張翼德果斷一聲冷喝，喝止住了這個小傢伙的舉動，旋即，小傢伙哭喪著臉『伢伢』的大叫起來。


  「你這是為你自己辯解嗎？很可惜，我聽不懂，但是我會把你帶回去，讓小芽來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員工的自我修養。」


  張翼德提著眉說道，他覺得，可能是這個小傢伙出現故障了，反正現在基地里幾十隻小傢伙，有那麼一兩隻出現問題，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沒關係，只要交給小芽，一切問題都可以解決，維修機器人不只能維修別的東西，『維修機器人』本身也在她們自己的業務範圍之中。


  「伢伢！！！」黃色短髮的小傢伙一聽，頓時就急了，連連哭喊著，像是在辯解，也像是在央求，但張翼德……確實聽不懂啊。


  不過這時候，草叢後面站起來一個冰冷的機器身軀。


  「不好意思，張翼德先生，這個小傢伙是我帶出來玩的，請不要對她多加責怪。」


  張翼德看到這人形少女們早已經棄之不用的機械身軀，一愣之下，立刻認出，這是從葉卡捷琳堡那邊隨著他一同回到這個基地的薇拉！


  那個算是外來者的合金人形！


  也只有這個隸屬於葉卡捷琳堡的合金人形，直至今日，依舊使用著機械軀體，沒有換上新式的人型少女軀體了。


  她那使用仿生植皮的漂亮但無生氣的臉蛋露出個歉然的笑容，繼續說道：「我是確認過這個小傢伙不會耽誤工程進度的情況下才帶她出來玩的，為此她還拚命努力了好長一段時間……..」


  「不礙事。」張翼德擺擺手，打斷了薇拉的解釋，他走到薇拉身前，俯身抓起小傢伙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據他所知，這些小傢伙都很喜歡這樣玩，果然，這個黃色短髮的小傢伙站到他肩膀上后，本來哭喪著的小臉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抱著他的大臉蹭了蹭，開心的歡笑了起來。


  而這時候，張翼德也才發現，草地上有著人型的壓痕，剛才薇拉應該就躺在這裡，而小傢伙則可能是在她身上爬來爬去的玩。


  「你怎麼會在這裡，看天空嗎？」


  張翼德抬頭看了一眼，雖然現在晴空萬里，有著一片乾淨的蔚藍天穹，但大白天看天空什麼的，還是有點奇怪吧。


  「嗯，算是吧。」薇拉露出微笑，她仰頭看了一下純凈的天空，說道：「仰望一望無際的藍天，可以讓我暫時忘卻自身渺小的存在，那種感覺，很特別。」


  「是這樣嗎？」張翼德看著這個合金人形有些落寞的神態，聲音放輕的說道。


  「嗯。」薇拉點點頭，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說道：「其實剛才你在那邊走過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恕我直言，你剛才有什麼心事吧？眉頭都皺成了你們中文裡的川字，不要急著否認，我可以隨時調出儲存晶元中的錄像里的截圖來證明哦。」


  「.…….」張翼德張了張嘴，隨即發現自己確實瞞不過去，只能擺擺手，說：「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煩惱罷了，其實連我自己都知道，這樣的煩惱挺可笑，但…..我總覺得或許是我做錯了。」


  「什麼樣的煩惱？說出來聽聽？放心，我不會亂說的。」薇拉拇指和食指捻著，做出一個拉拉鏈的手指在嘴前劃過，表示自己守口如瓶。


  「我說過，是挺微不足道的煩惱，好吧，既然你堅持……」張翼德便將自己剛才想的東西說了出來，其實，他說的時候，並未想過要從薇拉這裡得到什麼開導，類似的道理他早已知道了，比如現在是末世，這個基地想要在這末世中安全的生存下去，力量必不可少，總有一天，戰火將蔓延到這個基地，所以，九九成為一個戰姬，對這個基地是一件極其有利的事情，畢竟多一份頂尖力量，或許在將來就能讓這個基地避免一次毀滅打擊，就能讓這個基地中的近十萬人活下來。


  如果沒有戰姬這份力量，這個基地毀滅掉的話，那麼就算九九變成一個普通少女，也得不到幸福的生活，覆巢之下沒有完卵，人都死了，哪裡還能有什麼幸福可言？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九九變成戰姬對這裡的所有人都有利，包括她的父母。


  但…….

  張翼德就是覺得，為了這樣的理由，讓九九直接承載這樣的命運，這樣做對她真的公平嗎？


  畢竟，她已經吃了不少苦了，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想成為英雄的啊….

  聽到張翼德的陳述，薇拉忽然輕笑了起來。


  「是挺可笑的吧，糾結這麼一點事情。」張翼德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他覺得，他這樣的思想放在這個時代就是無病呻吟。


  「不，一點都不可笑，你很溫柔。」薇拉卻這樣正色回答，她說完，看了一眼草地，露出笑容：「不介意的話，陪我坐一會？」


  「好。」張翼德直接坐下，這片人型少女們規劃時特意保留的草地還是很乾凈舒服的。


  兩人都坐下來后，彼此的距離大概只有半米不到，張翼德彷彿能感受到身邊鋼鐵軀體的冰冷，但女孩柔和的聲音卻從這軀體里傳來：「你知道嗎？我或許還恨著當初利用手段將我弄進改造名單里的那個中將，但我已經不恨展開合金人形計劃的軍方了，相反，我還有點感激和敬佩他們。」


  「嗯？」張翼德頓時訝異的看著身邊這個擁有鋼鐵軀體的女孩。


  「很驚訝嗎？呵呵。」女孩微笑著，看著天空，繼續說道：「雖然我對以前的身體感到很懷念，但是，如果讓我現在就換回以前的身體，我是不願意的，你知道嗎？這些天，我除了在指揮中心做些數據工作外，就是到機場那裡，看著每天被那些指揮官護送回來的難民們。」


  「請原諒我用『難民』這個詞語，雖然你們將他們稱之為倖存者，但在我看來，除了一小部分從你們國家運送過來的家庭外，其他人，真的就只能用難民來形容，遍體鱗傷，骨瘦如柴，眼神帶著迎來新生活的喜悅卻又摻雜著無法言喻的深切悲傷，這就是我對他們的總體印象了，相比他們，我的家鄉葉卡捷琳堡和你們這個城市，簡直可以用『天堂』來形容。」


  「真的是天堂呢，一個美好的天堂，對他們，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都是如此。」


  薇拉臉上帶著微笑。


  「不過，要維持這個天堂，是要有代價的，我看過軍方的數據，在他們沒有製造出我們這些人型出來之前，他們的戰損率幾乎達到了90%的程度，也可以說是潰敗的程度，他們根本戰勝不了那些變異怪物，哪怕有聖金彈頭都沒有用，他們發揮不了這些彈藥的作用，直到他們將我們生產出來…..」


  「雖然我們有過怨恨，有過痛苦，但…..我如今已經徹底明白，如果我們沒有經歷改造成為人型士兵，可能連怨恨，痛苦的機會都不會有了，那些怪物會將我們所有人都撕碎，會將僥倖逃脫的人們變成那些難民般的模樣，如果沒有意外，最終還是會餓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又或者死在某個恰好碰到的怪物口裡。」


  「那樣的結局，想想我就覺得可怕。」


  薇拉搖搖頭，彷彿想要拋開那如同真實般的悲慘畫面，隨後，她復又微笑起來。


  「與之相比，我突然覺得我們其實還挺幸福了，至少現在不糟，你說對嗎？」


  張翼德深深的看著這個合金人型，然後點頭，說道：「是啊…..至少現在不糟。」


  「所以，我有幫到你嗎？」薇拉這時露出略帶調皮的笑容。


  張翼德也笑了起來，確認道：「有。」


  天堂…..嗎？

  值得為她們付出的天堂嗎…….

  「好啦，閑聊就此結束。」薇拉站起來，拍拍鋼鐵大腿上沾染的一些泥土，伸手到張翼德面前。


  張翼德握住她冰冷的手，順著她拉起的力道站起來。


  「你不好奇嗎？我為什麼要帶這個小傢伙出來玩？」薇拉這時候轉變話題，微帶寵溺的看向張翼德肩膀上玩鬧的小傢伙。


  「是為了散心？」張翼德看了一眼感受到被關注而高興的小傢伙，隨意的問道。


  「不。」薇拉搖了搖頭，笑著，毫無遮掩的說道：「我想跟她拉近關係，然後嘗試看能不能讓她幫我建造食堂。」


  「伢伢~~」小傢伙聞言，頓時先是立刻點頭，然後又想起什麼，連連搖頭。


  張翼德有些錯愕，但還是很快失笑道：「不行的，你大概想錯了，她們這些小傢伙雖然具有建造的本事，但無論是製造食堂的材料，還是之後食堂生產食物時所需要的材料，都依託於系統，依託於一個獨屬於我，綁定在我身上的系統。」


  「末世戰姬系統嗎？」薇拉顯然已經了解了不少。


  「對的。」張翼德點頭確認。


  「那真可惜。」薇拉長嘆一聲，但臉上並未看到多少失望，大概她早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她抬頭看向張翼德：「你心裡沒罵我吧？」


  「罵你什麼？」張翼德好笑道。


  「罵我不知進退，想要拐賣這個可愛的小傢伙。」薇拉說道。


  張翼德搖了搖頭，說道：「不會，我知道你在為你的家鄉憂心，葉卡捷琳堡的糧食儲存量，不多了吧？」


  「是啊，不多了…..」薇拉神色有些鬱郁，她這些天來，一直擔心著家鄉，然而，她經過多方打聽，知道現在糧食真的不好搞到，哪怕再有錢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