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謀策
羅克敵羅副都司並未如他所言那般抬起頭來,但李蘭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毒刺一般扎進了他的心中。就算他真的笨,他也知道這位雲陽府客卿所言不虛,更何況他其實一點都不笨。
夏風在庭園裡吹盪,花木繁盛,將軍的心亦隨之翩動。良久之後,他終於抬起了頭,迎住李蘭的視線,語調低沉地問道:「你想要談什麼?」
李蘭走近一步,微微傾過身子,「我知道……你時至今日仍舊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敗在我手上的,對不對?而且直至現在,恐怕還是未能想出合理的原因來,對不對?你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哪裡走錯了,哪裡疏漏了,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一波接著一波這般發展著,最後落得命不保夕的境遇,對不對?」
聽著這些冷酷刺心的話語,羅副都司繃緊了臉,兩頰因牙根太用力而發酸發痛,不發一言一語。
「其實諸位用不著這麼費心去想,本將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們的。你們之所以會輸的原因……」李蘭的目光像冰棱一樣在囚者的臉上刮著,慢慢吐出幾個字,「就是因為你們笨,且命數不濟。」
羅副都司等人的眉棱猛地一跳。
「本將倒不是說諸位比一般人更笨,只不過比我笨罷了。」李蘭悠悠一笑,「說你們命數不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我只差那麼一點點,便要身赴黃泉了。可惜啊……也就是差那麼一點點而已。更可悲的是,諸位居然相信了陸丘這頭蠢驢,更相信他那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謀策。如此一來,怎麼可能不輸,怎麼可能不敗?而且連輸了敗了之後都琢磨不透自己到底是怎麼輸的,且命在旦夕尚敢出言不遜,這不是笨……又是什麼呢?」
李蘭緩緩踱步走到朱門前,伸出手接住夏風落花,在白皙的掌心輕攥,視線卻落在了副都司的身上,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們的下場該是如何?」
羅副都司轉過頭去,堅持不理會。
「依文遠侯府百年門楣,總歸不至於擅加觸及這等株連大罪的,不過他背後究竟是何等人物不提也罷。」李蘭不以為意,仍是淡淡吐出幾句話,「我來告訴諸位聰明人會怎麼對付你們吧。其實只要想通了,那真的很簡單。首先,他會派人到左督衛天牢來看望你們這些落難將軍,告訴你們他不會袖手旁觀,跟你們做一個交易。你們不吐露他的秘密,他為你保命。這個交易當然不是假的。他會認真地想方設法,讓你們活著走出左督衛天牢。出了天牢,不判死罪,他的承諾就完成了。他救了諸位的命,你們自然不會再供出他的任何罪行。然後你們會被判徙刑,流放到苦寒之地去……」
李蘭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副都司脖子上跳動的青筋,用平板無波卻又極具蠱惑力的聲調繼續道:「當然,諸位儘是歷經沙場百戰餘生的將軍,覺得自己熬得過那場苦,但實際上你們根本沒有機會去吃這份苦。因為這個時候案子已經結了,不會再有人來審問你,不會有人認真聽你說話,你嘴裡含著那位大人物再多的秘密也沒有機會吐露。從長安至流放地這段遙遙路途,任何一個地方都可能是你的鬼門關。而到了那個時候,你的死僅僅只是一個流放犯的死,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意,就算事後有人關心有人在意又怎麼樣,你已經死了,在根本來不及用你所守的秘密威脅任何人的情況下很容易地死掉,把所有的一切都乾乾淨淨地帶到另一個世界。而那位大人物……他這個聰明人卻會好好地活著,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這樣多好,是不是?」
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從副都司等人的額上滾了下來,滴在臟污得滿是血跡的衣胄上,暈成黑紅的一團。
庭園外的夏風沒來由地微寒起來,羅副都司霍然抬頭,冷冽的目光注視著李蘭,面上仍保著自己的堅持:「你說的不錯,那位大人物確有可能在我出左督衛天牢后殺我滅口,但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我現在只能賭這一局,不信他,難道信你不成?」
「為什麼不能信我?」李蘭微微一笑。
「信你?大人開什麼玩笑?我等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賜,信你還不如自刎來得更快些。」
「你錯了。」李蘭語聲如冰,「爾等能有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沒有半點委屈。不過我之所以讓你信我,自然不是說著玩的啊。」
副都司的視線快速顫動了一下,卻沒有接話。
李蘭抿緊了唇部的線條,慢而清晰地道:「因為那位大人物有想讓你們死的理由,而我卻不是。」
「你不想讓我等身死?」副都司仰天大笑,「你不想我們死的太慢吧?」
「我剛剛已經說過。」李蘭毫不介意,仍是靜靜地道:「爾等就算出了左督衛天牢也只是個流放犯,是死是活對我而言有何區別?我對付你們,不過是因為你們手握的權勢對我執掌神機營有所妨礙罷了。現在爾等已是一敗塗地,要不要你們的命無關緊要。」
副都司狐疑地看著他,語調甚是清和地問道:「既然我等現在只剩下一條你不感興趣的命了,那你何不讓我等自生自滅便好,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誆騙我們到這主將營帳來,大可直接上稟指揮使大人啊,太多此一舉了吧?」
「問的好。」李蘭緩緩點著頭,「我對爾等的命確實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你們的供詞而已……」
羅副都司霍然轉身,語調森寒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雖說依左督衛律令,將陸丘格殺論處,但他終究是文遠侯的兒子。」李蘭瞟了他一眼,「我縱有客卿的身份在身,可若是龍顏震怒,略有懲治一番是免不了得,便是公主那裡亦會有所麻煩。故而諸位面呈於陛下的供詞,總歸要有什麼手腳在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