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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南國之珠

  如今皇城門治衛皆由右督衛負責,上承皇命而監管出入城門的人流。在右督衛指揮使治下,軍容原本就不錯,巫蠱之禍后,朝綱靖平,更加無人敢怠慢,故而愈發整肅,平素無論是白衣百姓也好,朝中顯貴也罷,俱是一視同仁,依制盤查馬車與其行囊后,方可放行。然而此刻右督衛兵將卻有違常規,未經一番盤查,便任由那輛青蓬雙轅的馬車遙遙行進永樂門,令人不禁啞然失語。


  其實圍觀的人大多也只是好奇,這些底層的百姓跟朝中顯貴基本上沒什麼直接接觸的機會,想來馬車裡的人那如同就是雲上之人,雲上人現在正站在自己面前,不冒出點好奇心來那時不可能的。那名右督衛校尉當下心中怒氣大升,從旁邊抓起根鞭子啪得抖了個響脆,高聲罵道:「都他娘給老子滾一邊去!」


  雖說他也只是小頭目,但縣官不如現管,見他突然發怒,又見當班的幾十名官兵很快圍過來大半,礙於前車之鑒,大家詫異之下也沒敢違逆,乖乖閉了嘴散開。反而徐治悄悄給幾名兵將手中塞了一大錠銀子,低聲道:「車裡的人與我有舊,請行個方便。」


  雖然不認識來者是誰,但與那貴人有舊,那一定不是市井之徒,幾名兵將極為識趣,陪笑了一聲,便前去通報上司。


  「公子可要與其敘舊?」聽罷右督衛校尉的稟告,姜若嫣微微蹙眉,「若是公子不願,遣人趕走便是。」


  「終究還是避不過啊,」李蘭的目光沉靜而清澈。雖然近來病郁甚多,眼眶周圍已是色澤略淡,倦意深刻,但眸中眼波仍然余留風雅神采,輕聲道:「也罷……既然冤家路窄,那見一面又何妨。」


  此情此景,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想再見徐治一面。然而無論是他想見還是不想見,此刻都已沒有選擇。車帷再次被掀開,尚還虛弱的李蘭在中年人攙扶中慢慢地走下馬車。


  在離徐治還有五六步路的時候,中年人放開了李蘭,停在原地不再前行。李蘭則繼續走到徐治面前,靜靜地凝望著他。那右督衛校尉心思何等通透,知道二人要單獨說兩句話,便走過去將圍上來的人遣到更遠的地方。


  李蘭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神色是正常的,語氣也是正常的,跟他說話的時候,還有一絲淡淡的笑:「徐公子,有什麼事嗎?」


  「金陵一別,本以為你我二人相聚之日遙遙無期,實在想煞徐某,然則未曾想在這偌大的長安再遇。」在溫暖笑容和謙和辭起的雙重搭配下,徐治很完美地表現出了士子風範,「可見人之際遇,當真妙不可言。」


  這番話實在是說得冠冕堂皇、念作俱佳,令李蘭覺得自己趁勢作出的暗暗感嘆之色也被拉扯得自然了許多,使得正在察言觀色的徐治十分滿意。


  「徐公子過於言重了。」李蘭深深地凝視了他半晌,淡淡道:「李某何等何能得徐公子如此挂念,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李兄驚艷才才,何人不曾挂念,遑論徐某人呢。」徐治的視線投注在了那輛青蓬馬車上,微微怔仲,不由訝異地道:「莫怪我唐突,李兄這是……?」


  「沒什麼,」李蘭表情凝然不動,一頭烏髮被風吹起,有几絲零散地覆在蒼白的面頰上,「遊玩山水時遇一舊友,請我入京散心養病的。我看徐公子風塵僕僕,想來是去往國子監報備的吧?若只是寒暄的話,李某就不便耽擱此等要事了。」


  「李兄說得哪裡話?」徐治眉尖一動,微笑道:「再怎麼說我們也是金陵舊友,彼此寒暄幾句又有何妨呢?再者人織如潮,指不定何時通過盤查入京,若與糟糠百姓為伍,尚不如在這裡沾一沾李兄的雅氣呢。」


  李蘭表情漠然,聽著徐治陰一句陽一句地勾心鬥角,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欠揍,巴不得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可以上去痛痛快快地扇上兩掌。然而此刻諸州登第士子皆在眼前看著,他又真不能如此行徑,否則免不了被其一番口誅筆伐。略加思忖后,李蘭唇間方掠過一抹笑意,語調甚是清冷,道:「這又有何妨?若是我有辦法讓徐公子你早些入京呢?」


  徐治抬頭看他,目光驚訝萬分:「李兄何以助我?」


  話音未落,那名右督衛校尉大步向這裡而來,額前陰雲沉沉,眸色如雪,如刀刃般直逼徐治的眉睫,喝令道:「此人窩藏軍弩,觸及律法,將此人給我拿下!」


  轉瞬之間,只見蜂擁而來的右督衛兵將便將徐治綁個緊實,徐治扭動著身子,語聲寒冽:「我是登第士子,有功名在身,你們憑什麼抓我!」


  「登第士子又如何!」那右督衛校尉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從你行囊里足足搜出十支軍用勁弩,還敢狡辯!」


  徐治眉睫狂跳,霍然回頭,盯著表情煞是嚴肅,面無笑紋的李蘭,但不知怎麼的,卻仿若看到了那掩不住地幸災樂禍的得意之情來,當下冷聲道:「這便是李兄所言之法?」


  「徐公子說笑了。」李蘭目光沉穩,面色肅然地道:「我只是隨意問問徐公子罷了,李某可沒那個本事讓右督衛兵將聽命於我。倒是徐公子你沒事私藏軍弩何用?難道要造反不成!」


  徐治神情激動,怒道:「你安敢如此害我!」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此時的李蘭微笑著,儘管他眸中毫無笑意,「一而再再而三來招惹我,真當李某泥捏的不成?」


  此刻徒然撕破了臉皮,徐治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黑暗,狂吼道:「我早就該殺了你!」


  李蘭仰起頭,春風和暖,吹起髮絲不定向地飄動著。重新睜開的眼睛里,已經是一片寒潭靜水,漠然、清冷、平穩而又幽深,彷彿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緒,又彷彿根本就沒有沒有絲毫的情緒,語調冷冽道:「可惜你沒機會了,徐公子還是自求多福吧。」


  徐治還想再說什麼,那右督衛校尉眸色如鋒,上去就啪啪抽了兩個嘴巴子,打得徐治頭昏眼花,口吐血沫,方著人帶了下去。


  ……


  ……


  上了馬車,從永樂門出去,避過那些喧囂的街面后,是一條斜斜的紅牆磚道,連接著一個既獨立,又與宮城渾然一體的精緻府第。


  府第的規制並不算大,但如果以大小來判定府第主人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會犯下嚴重的錯誤。府第正門常年不開,門楣上懸挂著一道壓金鑲邊,純黑為底的匾額。上面以官體寫著方方正正的三個字:「雲陽府。」


  姜,是國姓。


  雲陽公主,乃是當真天子最為寵愛的女兒,南國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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