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江湖惡風雨
接下來的旅途則是順利了許多,天氣一日暖似一日,融融春意漸上枝頭,風和日麗,官道兩旁桃杏吐芳,茸草茵茵,人們已開始脫去厚重的冬衣,跑到郊外踏青。李蘭知道自密林遇伏后,那些來歷不明的殺手恐不會善罷甘休,行蹤若真能徹底瞞過去當然好,可但凡有蛛絲馬跡被其知曉,他必是性命難保。
所幸李蘭身側有姜若嫣相陪而論風雅,故而安危尚且無憂,病郁洗罷,他的面色已寧謐得不見一絲波動,羽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般,澄澈安然。悠然喜哉,不免與紅顏暢談雜聞以來解乏苦悶,或是拿本寧神的經書慢慢地看。而中年人在照顧車馬方面極有一套,駿馬在其調理之下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已然駛過近半月的光景。
然而一切在他們進入青州地界之後攸忽而變,遭到年月里最漫長的梅雨時節,或是陰雨霏霏,或是淅淅瀝瀝,道阻且濘,好在馬車質量上乘尚且經得起如此摧殘,否則難免會耽擱入京良時。
前方就是飛雲徑,越過此徑才算真正進入中樞神川。南國多景,形盛繁華,然則獨獨在這裡愈發荒涼,人煙稀少,故而李蘭等人不得不露宿荒野。
淅瀝的梅雨已下了多日,車廂外的一切都被綿綿的雨簾遮著,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李蘭等人披戴竹笠蓑衣,頂著風雨躑躅行進,在霏霏綿雨中尋找可以借宿的地方,中年人走在隊伍最前方,透過層層雨幕依稀可以瞧見前方朦朧的建築輪廓,雖說相距不遠但由於雨勢很大的緣故,看不清楚,只是從較為模糊的輪廓中可以判斷其規模應當不小。
及至近些,方知那黑壓壓一片的建築卻是一座廢棄宅院。
斑駁的白牆,破損的粉檐,時不時出現一處缺口的女兒牆,牆面上爬滿了毫無章法瘋長的紫藤、爬山虎和野薔薇的枯莖,四顧所及,唯有滿目衰草,半枯荷塘,隨處可見頹倒的假山山石和結遍蛛絲的長廊。只有那順著坡地起伏築起的外牆,仍然牢固地圈著這所已久不見人氣的小小廢宅。
廢宅的正中,依稀可以看見一個弧形花圃的輪廓,只不過圃中早已沒有花朵,只餘下蔓蔓野草,焦黃一片地向四處延伸。而在這片乾枯雜亂的荒草中間,卻極不協調地站著幾人身披蓑衣之人,全都東張西望地,彷彿在欣賞四周衰敗的風景。
侍女小月將視線定在不遠處半塌的花台上,不禁撅起唇角道:「少爺,看來我們只能在此將就一晚了。」
「其實這裡也不算太糟啦。」李蘭笑道,「若是有人反而我們尋不到如此能遮風擋雨的好地方呢。再者要是請人好好修繕一番,收拾出來應該是很漂亮的,只是好些年沒人住,荒廢下來罷了。」
這時中年人已然將馬匹栓在外面的迴廊下,又將他們隨身所帶的行李拿了進來,雨落有痕,因此被褥不免有些潮濕,所攜帶的吃食也無法享用,故而只好忍下飢腸轆轆。姜若嫣對此看得很淡,在她身上尋不到半分嬌貴之氣,令李蘭不由暗暗讚歎。
屋外風雨仍是尚未停歇,非但沒有減小的跡象,較之方才還要更加猛烈了。他們的衣衫已然濕透,中年人起身道:「小姐,雨夜尤寒,我去找些劈柴過來生火,若是您患了風寒可是我的罪過了。」
話音方落,中年人便起身去舊廂房拆了幾處破敗的門板,用刀劍劈開后,在偏房內生起篝火。枯木被盈盈點亮,微微搖曳的火光照在幾人的臉上,方映出几絲暖意。中年人聽著外面猛烈的風雨聲,不由嘆道:「這場梅雨不知要何時停歇……」
李蘭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將手籠進袖中,閑閑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越過此徑便是中樞神川,梅雨時節終究有停歇之時。」
「白叔莫要心憂,」姜若嫣低頭理了理袖上摺痕,皓腕間一隻白玉鐲微微晃動了一下,輕聲道:「時間尚且充裕。眼下著重之事便是好生歇息,蓄精養銳,梅雨停歇後我們趕路入京也為時未晚。」
李蘭眸色深深,微顯倦意,道:「時辰已晚,大家還是早些歇息才是。那幾間廂房尚且乾淨,又可遮風擋雨,不如都去那邊睡好啦。」
「就依公子之言好了。」姜若嫣轉而起身,這時她攸忽聽到了敲門聲。
風雨勢大,故而敲門聲顯得斷斷續續並不明晰,姜若嫣以為自己一時恍惚聽錯,傾耳聽去,風雨聲中隱約傳來求救之聲:「救命……開開門啊……救命……」那聲音應是個老人。
李蘭臉上的笑意也已斂起,他幾乎是在同時聽到了廢宅外的求救聲,時值深夜,加之荒野廢宅,他不由憶起前世那些道聽途說的鬼怪故事來,不免心頭微凜。
姜若嫣已然撐開油紙傘舉步向宅門外走去,防患於未然,李蘭當下亦跟著過去,不由提醒道:「荒郊野嶺本就人跡罕至,謹防有詐。」
姜若嫣點點頭,輕聲道:「既來之則安之,興許真的有人遇到什麼麻煩,何況又有什麼人會傷及到我呢。」
李蘭微微怔仲,不免?」
「尚可。」姜若嫣笑容晏晏,雙眸鎖在李蘭的身上,問道:「公子可知昨夜生出何種事端?」
李蘭眉睫挑了一挑,輕輕地搖搖頭。
姜姑娘神色微見凜冽,道:「天字型大小上房生出竊案,據說昨夜丟失了很多東西,連行碟公函都失竊了。」
李蘭聽罷不禁莞爾一笑,天字型大小上房就在他隔壁,那些旅人稱是酣睡如泥亦不為過,便是敲鑼打鼓,恐怕都難以驚醒,能不失竊才怪呢,當下溫言道:「想來那黑衣人應當便是竊賊了,強勁至姑娘你也不敢對其稍有怠意,天字型大小上房所居官員銜位只怕也是不低,這渾水可不好趟呢。」
姜若嫣眸色安然,靜靜地道:「嗯,這驛站絕非久留之地,籍此南去便是青州地界,屆時我們便可擺脫是非,南國多景,公子路上也好寄情山水。」
李蘭聞言,清亮的眸色中不禁掠過一抹澀澀的味道,似乎仍帶著幾分迷茫,但似乎又已經十分的清晰:「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