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恕不奉陪
眾人鴉雀不聞,若小月沒有突然說出的這番話,李蘭也能猜出一二分來,並不覺得意外,有人認出書生等人則是從高家府邸出來,細想起近日金陵城裡盛傳的流言蜚語,自當恍然初醒。所以覺得訝異的只有巡城司伍長一人,他初步調任,不問閑事,故而對這位曾風光無兩的年輕人不甚了解,自然不明白其中原委亦需稟公行事,語聲冷冽道:「諸位可否給我一個解釋?」
「請大人恕罪,」李蘭緩步向前,欠身為禮,「這是在下的一個侍女,她一向不太懂事,出入沒有規矩,是在下疏於管教的錯,大人但有責罰,在下甘願承受。」
張大道也慌忙上前解釋道:「吳大人,這次一定是個誤會,我家小妹一向乖巧懂事,只要不去惹她,她就決計不會傷害任何人……」
這時被張家小妹傷了要害的那人已然被一名書生扶起,滿額青筋暴出,滲出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冷汗,顯然那一擊有些火候兒,致使其無法言語。
「胡說,」那書生抬頭打斷張大道的話,臉色極是陰沉,轉而向吳大人施禮,冷冷道:「大人,事情是這樣的,我與杜公子等人不過是談及詞賦文章,聊些金陵城近日來的趣聞罷了,不曾有詆毀梅老先生清譽之意。就是不知我們哪裡惹到了張家小妹,突遭此罪。」
「張家大郎,是這樣么?」吳大人眉睫一跳,語聲如冰,「無故毆打士子可是大罪……」
「你還講不講道理,」小月秀眉緊鎖,面色極是鬱郁,大聲道:「若不是你們辱及我家少爺,誰願意搭理你們啊,天雷劈下你們我都怕連累到自己。」
聽到這種話,書生後面一人面上肌肉一跳,微帶了些怒色,當下譏諷道:「難道我等有說錯什麼嗎?梅老先生當年是何等風采卓絕,可惜學生卻如此行徑,秋試尚不敢參加……」那人滿眼鄙夷之色,擺明諷刺李蘭未有真才實學,恐負其厚望。
「放屁!」張大道立即打斷那人的話,怒道:「你怎知主家毫無實學?巴結高家到你們這份上,我都替你們感到羞恥。」
眼前這幾人他倒也識得,乃是今年同科考生,那位錦衣秀才最忠實的狗腿子,鞍前馬後可謂是「盡忠盡職」。若是再不明白所謂何來,那便怪了。
「張兄何必如此大動肝火,」那書生語調柔和,但話意如冰,「這風言風語在金陵城豈止一天兩天吶,我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又與高家有何干係?這話放在誰身上都可以,難道全金陵城裡的人都是巴結高家不成?李兄以為此話是否在理呢?」
那位吳大人不由深深看了書生一眼,此子心機頗深吶。這若是在理,且不說李蘭心中滋味如何,梅老先生的清譽自當有損。若不在理,諷刺得便是金陵城百姓皆是攀附高家之徒,免不了一番口誅筆伐。事實也確實如此,集市上人們面色如霜,目光轉瞬變得犀利起來。
書生抿了抿嘴角,冷眼瞧著李蘭的反應只見李蘭的笑容清淡柔和,並無一絲慍惱之色,擺了擺手,淡淡道:「諸位不去咬文嚼字,品談詩句,卻跑來問我這等雜事,不覺得可笑嗎?」
話雖說的委婉,意思卻很清楚。老百姓尚且不過是飯後談資聽聽罷了,你們卻屁顛屁顛跑來問當事人箇中滋味,枉為讀書人吶。
此時集市甚是安靜,李蘭的語調也不低,書生對他的話應該聽得非常清楚,可見書生平板的臉色,卻分明如同沒有聽見一樣,絲毫不理會,仍然將湛亮的眸子鎖在李蘭的臉上,用著與剛才同樣淡漠的聲音說道:「是在下妄言了。其實李兄若是有那般本事,這風言風語自然不攻自破,李兄不妨當著大家的面試一試,免得流言四起,始終不是一件好事。我等雖不才,可也不敢掃了李兄吟詩作對的興緻。」
「不必了,我又不在乎這些。在下家中有事,恕不奉陪。」李蘭仍是一臉溫和的微笑,對身邊的小月乾淨利落說道,「走。」
以李蘭的性情,當然不會與其爭出高低。若是烏衣少年時,熱血心性也便罷了,只是三十歲的思想太過深切,無論如何也不會與小孩子一樣見識。流言也好,蜚語也罷,對於意欲策馬風流游江湖的李蘭來講,離開金陵城是遲早的事,無非早一日,晚一日,又何必平添煩惱。
小月對他的吩咐向來別無二話,毫不猶豫隨他而離去。
反觀那書生微微怔仲,沒想到一番言辭被軟綿綿的擋了回來,精心謀划的算計,如果被李蘭輕而易舉避了過去,日後徐公子知道了只怕會說自己這個人無能,怎麼可以放著不顧,當下冷笑道:「李兄莫非真如傳言所講,並無半點真才實學?如此這般對流言避之惶恐,李兄莫不是怕了?」
李蘭不由頓下腳步,凝目定定地看著他,直看到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坦然笑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我李蘭坦坦蕩蕩亦無需證明什麼……」
話音至此,李蘭轉而向吳大人施了一禮,溫言細語道:「大人,出來急了些,受傷那人診銀容我回去后再送來。」
吳大人眸色深深,不由仔細打量李蘭一番,半晌后,面上露出意味深長地微笑,說道:「嗯……也好,只是貴屬這出入的習慣恐怕要改改,否則像今天這樣的誤會,只怕日後還會發生。」
李蘭忙笑道:「大人說的是,在下一定會嚴加管教。」
看著李蘭仍是十分輕鬆的表情,那書生心裡登時咯噔一下,以往可是有套便鑽,有鼻子就上,不明白這人怎麼突然之間開了竅。若今天之事定性為誤會,且不說徐公子一番心血毀於一旦,風光沒出成反而丟了丑,自己日後前途亦堪苦無路,一時之間又無良策,不由閃身攔住李蘭的去路。
「喂,有完沒完!」張大道推了他一把,語氣冷冽道,「主家都說了賠你診銀,還能食言不成!」
書生胸口一滯,咬牙忍著沒有變色,淡淡道:「我等不過是仰慕梅老先生當年風采,想請李兄一展胸中詞墨,相互切磋,有何不可?」
「主家再三給你台階下,你就是不肯下來。既然非要切磋文章,就只好對不住各位了。」張大道向來尊重李蘭,此時見其遭逢羞辱,自然看不過去,當下從懷中取出張宣紙,轉而冷道,「吳大人,這是主家前幾日贈我的文章,煩請大人轉呈於府尹大人,請他老人家評判一二,免得某些人亂潑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