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有官之人
按慣例,敕書封賞這麼隆重的事情,官府在儀式結束后都要設宴慶祝。但今時不比往日,還是那句話,二聖都被擄到北邊吃窩頭去了,你好意思大魚大肉么?
因此,封賞完畢,使臣被康允之請進了後堂。其他官員士人圍著李家父子倆賀了一通,估計也等不著知府相公那頓款待,便都自行散了去。
一家三口又被轎子抬回家,進了屋,李柏孟氏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是在回味先前的榮耀,還是給悶得中了暑,反正都是一語不發,目光獃滯。
李昂也顧不得看敕書內容,趕緊去弄了水來讓父母擦汗凈手,又倒上兩杯涼白開請爹娘喝。
李大官人回過神來,見兒子忙前忙后,心裡感動得不行,柔聲喚道:「藎臣,你過來。」
李昂應一聲,到他跟前站定,卻見父親那手反覆抬起放下,一時不解,問道:「爹,你這是想抱我,還是想揍我?」
李柏醞釀好的情緒讓他這一句直接給掃得煙消雲散,笑罵道:「都是九品官人了,怎麼還沒個正經?確實該打!」
他提這一句,李昂才想起去看敕書,哪知手還沒碰到呢,就聽父親大喝一聲:「別動!先去沐浴更衣,焚香禱告后才能……」
話沒說完,就見兒子嘩啦一聲展開一封敕書看了幾眼,估計是不對,又嘩啦展開另一封,這才細看起來。
對於那個正九品的修職郎,李昂沒多大興趣,反倒是那句「並與免解」引起了他的注意。免解,就是免除解試的意思。換言之,他如果赴考,可以不經過解試而直接參加省試。
弄明白這個含義以後,李昂心跳加速了。
靖康元年,也就是去年,朝廷本該開科取士。但春季時東京還被金軍圍困著,春闈自然無法舉行。
而他因為沒有參加宣和七年的解試,所以哪怕明年春季趙構下詔開科,也跟他沒有半文錢的關係。要考,至少得等到建炎朝第二次科舉才行。
可現在他獲得了「免解」資格,這就意味著,他可以參加建炎朝的第一次科舉。只是,宋代的免解資格,分為單科免解和終身免解兩種,不知道自己這個屬於哪一種?
「既然沒有註明,那自然是終身免解,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李柏總算逮著機會在兒子面前顯擺了一把,十分得意。
「孩兒愚鈍,還請父親指教?」
「其實這個免解,意義不大。」李柏擺出科場前輩的架勢來。「你想想,如果真有才學,自然不怕區區解試,要是一肚子草包,便是讓你終身免解,可你過得了省試這一關么?」
見兒子若有所思,他繼續賣弄道:「反倒是這個九品修職郎非同小可。別看品階低,俸祿少,可它好歹是個官銜。哦,對了,你以後少去學里,要不然那些夫子見了還得給你作揖。」
說到這裡,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涼白開潤潤嗓子,接著解釋道:「你既成了官身,那考試就不用跟白身士子們一處,而是參加朝廷單獨為你們這種有官之人舉行的『鎖廳試』。我記得鎖廳解試是十取其一,高於一般解試。」
李昂聽到這插了一句:「已經終身免解了,鎖廳解試錄取比例再高與我何干?」
「哦,倒也是。」李柏抓了抓頭皮,有些意興闌珊,但很快又高興起來。「鎖廳試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只要你能通過省試,就絕不會名列二甲之後。」
按捺住滿心激動,李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些:「不知這是為何?」
「這叫『升恩甲』,因參加鎖廳試的都是有官之人,本就在朝廷優待之列,若能考過省試,那自然該更加禮遇。」李柏答道。
李昂興奮一陣,忽然質疑道:「這樣對那些寒門士子怕是不公平吧?」
「多少有一些。」李柏坦誠道。「原先鎖廳解試是十取其三,侵佔了寒門士子的名額,鬧得士林怨恨。後來改成十取一,再加上有官人參加科舉的本不多,偶爾湊不齊人數還得幾地合作一處考,也就沒人說什麼了。不過,鎖廳試有一個限制,從開國以來從未變過。」
「什麼限制?」
「有官人不為第一。」
李昂鬆了口氣:「原來如此,爹看我這模樣有狀元相么?」
李柏想到自己四次赴省都折戟沉沙,兒子又是自己親生的,便搖頭嘆道:「應該是沒有。我也不指望你考中狀元榜眼,只求名列第三甲,再升恩甲進一等,有個正經的進士出身,便死也瞑目了。」
聽他說喪氣話,李昂佯裝不悅:「都是進士官人了,怎地說話還沒輕沒重的?」
原以為父親聽了這話定然喜笑顏開,畢竟「特奏名進士」也叫進士,算是圓了他一個「進士夢」吧。
豈料,李柏聞言只淡淡地笑了笑,竟來個不予置評。
李昂追問原由,這才得知,人家李大官人根本看不上這個皇帝御賜的出身。
所謂特奏名進士,就是那些考了一輩子科舉,卻始終無法登第的,朝廷估計你咽氣之前也就這樣了,便選出年滿五十,且有五次赴省經歷的,或年滿六十,有四次赴省經歷的,另闢考場,放水讓你考一輪,然後給個進士頭銜,回家吃皇糧養老去吧。
雖然這也屬於國家養士的優待政策,但說難聽點,就是不想看你死在考場上,施捨個最不值錢的進士給你。
李柏跟蔣誼明明是同門師兄弟,為什麼好幾年不來往?就是因為蔣誼非要去謀個「特奏名進士」出身,而李柏認為這有辱師門。
「爹,那你當初為了讓我免役去求蔣師叔……」李昂此時才體會到這個措大老爹有多麼不容易。
「唉,不說這個,你現在不是替我把臉面掙回來了么?要是將來再正經考中個進士,那你老子這一生就完全贏過你蔣師叔了。」李柏滿懷憧憬地笑道。
想起蔣縝,李昂暗道一聲那可未必,但嘴上卻說:「兒子一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