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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橫生枝節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來竟不辯時辰了,出門一看,嚯,日上三竿!


  沒想到昨天下午一躺,竟睡了個昏天黑地,心下倒也奇怪,怎麼昨晚沒人叫我吃飯?


  一想到這兒,才感覺腹中飢餓,圍著院子轉了一圈,也沒發現老李兩口子。去廚房碰到楊乾娘問時,才知道李大官人釣魚去了,而李家娘子一大早便進了城。


  李昂聽了也沒多想,從鍋里拿了兩塊炊餅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


  楊乾娘盛碗熱湯給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乾娘有事?」


  「牛頭啊,你別怪乾娘多嘴。」


  「乾娘說哪裡話?」


  「你也是快二十的人了,該曉事了。遠的不提,自你落水,再到那保正來鬧一場,你娘老子心裡本就不好受,可別讓他們再傷心了,啊。」


  李昂聽得心裡不是味兒,這話從何說起?我幹什麼了?


  可楊氏沒成過親,也就更談不上兒女,自到了李家那是又當僕婦又當保姆,嚴格說起來李昂其實是她帶大的。因此比起孟氏來,李牛頭反倒跟這個老乾娘更親近一些。


  雖然心裡鬱悶,卻還是輕聲細語詢問緣故。


  楊氏一說,他才知道,李大官人昨天先是嚇得不輕,等他走後,越想越傷心,覺得自己一生太失敗了。科舉未果不說,生個兒子也不省心,這麼大的事也敢滿嘴跑驢車,完全體會不到父母的不易……


  靜靜聽楊乾娘說完,李昂都不知道該哭該笑。我考上縣學了!怎麼就沒人信呢!哎呀我去!那破學校也不說發張錄取通知書!

  正生悶氣時,聽外頭有人喊道:「這是李柏李大官人家么?」


  李昂收起心思出去一看。一個短衫草鞋的漢子站在院里張望,後頭籬笆牆外停著一輛驢車,車前站著一個穿青袍的官人,一個穿灰衫的公人。


  李昂趕緊過去見禮,對那青袍官人稱「先生」,對灰衫公人稱「上差」。原來,穿青袍的便是昨天考場上祭出六字真言的學官,灰衫那位便是康知府跟前跑腿辦事的散從。


  寒暄幾句,請他倆進門到正堂坐了,楊乾娘奉上茶水后,李昂便問道:「不知先生和上差駕臨,有何貴幹?還請示下。」


  那學官乃是府學「直學」,姓王,四十多歲,論起來跟後世學校的「德育主任」差不多,看了李昂幾眼,便叫他坐,後者連稱不敢。


  「這是你家,讓你坐你便坐,哪那麼多規矩?」王直學取了襆頭放桌上,展顏笑道。


  李昂這才坐了一半,正當此時,聞訊回家的李柏出現在堂外,倒跟那車夫撞了衫,也不進門,就在外頭告個罪,趕緊去換了衣冠出來見客。


  他跟王直學並坐了上首主位,底下李昂跟那周散從左昭右穆,一開始必然是要說些閑話的。李大官人雖沒有功名,到底是久經科場考驗的前輩,因此王直學語氣還算客氣。


  李昂和周散從則聽著,也沒他們插嘴的份。


  閑話說完,王直學才表明了來意:「木白兄,事情是這樣。昨日縣考,令郎得知府相公抬愛,准他免簾試入學。」


  「啊?」李柏嘴巴里能塞進一個鵝蛋。


  「怎麼?木白兄還不知道?」王直學也詫異了,說著便望向李牛頭,見他只是苦笑而已。


  當下,李大官人那心啊,砰砰直跳,也是嗓子眼兒細,嗓子眼兒粗都能跳出來!我兒真考上了縣學?不是誆我?那昨天……嗨!我這當的甚麼爹啊!昨天晚飯都沒叫他吃!

  也不便跟兒子說話,應道:「哦,倒是聽犬子提過。」可他這人不會演戲,雖然強裝鎮定,可激動得手也抖,腳也抖,讓客人看了直擔心,這是要中風?

  「嗯,按說知府相公親自錄取,這事也就定了。」王直學這話一出口,李昂心知有變。「可是,貴鄉的都保正孫寶林昨日下午親自到縣衙檢舉,說令郎歷年來為禍鄉里,民怨極大,根本就沒有參加縣考的資格。有這回事么?」


  李昂半吊子演員,裝也得裝出一副從容鎮定的模樣,李柏卻聽懵了,瞬間手腳消停,全身僵硬,連眼珠子都不動了。


  不管是參加官學考試,還是科舉考試,有七種人沒資格:隱憂匿服、嘗犯刑責、行虧孝悌、為害鄉黨、假冒戶名、父祖犯罪、工商僧道。


  後來「工商僧道」不作嚴格要求,但前六項絕對是鐵律,沾上一條你這輩子就跟官學和仕途無緣了。


  戶口所在地的都保正實名舉報,也難怪學校和知府衙門都派人下來查問。


  就在李柏不知如何應對時,李牛頭卻在飛快地轉動腦筋。孫癩子是向縣衙檢舉,可下來的兩個人,一個是學里的,一個勉強算是知府衙門的,跟那飯桶知縣可沒半文錢關係……


  想到這兒,心下大定。


  不過師長面前不能隨意插話,便等王直學問他時,才起身從容道:「不敢有瞞先生,學生從前年少輕狂,確實做了些荒唐事。但為禍鄉里這頂帽子,學生實在戴不下。」


  李柏聽了也急道:「犬子雖然性情頑劣,但本質善良。小時候調皮搗蛋是有的,卻萬萬不敢為禍鄉里,還請直學官人明察。」


  「真的?」


  「千真萬確,絕無虛言。」


  王直學一時不表態,端起茶來抿了一口,又作沉思狀片刻,放下茶碗,這才道:「若只是調皮搗蛋倒還罷了,怕這是你一家之言。我受學里委派而來,且府縣兩位長官都等著回話,總不能偏聽吧?」


  他來時和藹可親,這會子說起事來又擺譜,李昂知道他想幹什麼。可又礙於自己學生和小輩的身份不能說話,遂望向老李使個眼色,希望他能懂。


  可李大官人還真就不懂,或者說即便懂,也不屑做。否則,怎麼可能五過解試,四赴省試卻還守在鄉間當小地主?以他的學問,稍微肯低頭,學里謀個差事妥妥的,哪用得著為了一張浮票去求人?


  誰也沒說話,氣氛就僵了。


  王直學心說這費勁!我來查你兒子,現在卻坐在你家跟你喝茶,還不明白么?怎這般不上道?

  就在王周二人都快坐不下去,李昂也幾欲抓狂之時,孟氏進城採買回來了。見家裡有客,其中一個還穿著青色官袍,她便隔著門檻在外微一屈膝,並熱情地留飯。


  謝天謝地,李大官人總算還分得出輕重緩急,拱著手對王直學和周散從道:「兩位難得下鄉,怎麼也得讓在下儘儘地主之誼吧?」


  那周散從倒沒說什麼,他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跟著康知府聽吆喝,好容易下回鄉,自然樂得受人恭維。


  王直學卻擺擺手道:「不必了吧,我等下鄉自有府縣發給『券食』。再說了,吃你一頓事小,若被監州有司人員發現,那就不好說了。」


  李柏聽后,竟還真就不堅持了。


  李昂再也受不了,告個罪,殷勤道:「學生已注籍縣學,直學官人便是我師長,學生請老師吃頓飯又打甚麼緊?萬望先生賞光,學生也好受教。」


  王直學聽他說得乖巧,心知這是個懂事的,怪不得知府相公都抬舉你。想到這兒,便鬆口道:「那……好吧,就叨擾了。」


  周散從卻尷尬起來,人家學生請老師,有我甚麼事?屁股一抬,訕訕道:「那,那在下就不……」


  「哎,上差奉知府相公命陪直學官人下鄉,車馬勞頓,若連杯酒都不吃,傳將出去只怕城裡都說那小溪村的人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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