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見向嬤嬤
應芳去找木管家要花樣子,木管家問要什麼樣的,應芳說,姨娘要的,說是隨便拿一些回去碧翠園照著樣子綉一綉,也好打發一下時間。木管家聽說是錢姨娘要的,哪裡敢怠慢,親自帶著應芳專門去了府中的繡房,找了繡房的管事魏嬤嬤拿了一些時新的花樣子,叫應芳拿回去叫錢姨娘儘管挑選,選不上的魏嬤嬤再去拿回來。應芳拿了花樣子給木管家和魏嬤嬤道了謝,回了碧翠園。
回到碧翠園,主僕二人開始挑選起來,這侯府的花樣子做的很別緻,用上好的純白色宣紙請畫工細細描出了花樣子,還要用上好的顏色上色,然後在畫了花樣子的宣紙後面再貼上一張宣紙,最後用金箔封邊。這樣,就可以保存的更長久一些,就算過了幾年拿出來還是鮮亮的顏色,可以正常使用。
錢玉寧一眼就看中了一幅雙魚戲蓮,兩條肥美的鯉魚正嬉戲在荷塘里的蓮葉下,水面上鋪了一層寬大的圓圓荷葉,荷葉上荷花開了,煞是好看,水中的兩條魚兒活靈活現,在水紋中吐泡泡擺魚尾,十分的讓人喜愛。
應芳則選了一幅雪中紅梅,因她的女兒出生時正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時,紅梅花開了,故而,她的女兒取名紅梅。應芳心想,綉了這幅雪中紅梅給女兒,她一定高興,想著再過幾天就能看見女兒了,應芳心中是即忐忑又高興的。
兩人又選了幾幅,分別是花開富貴,堂前牡丹,駿馬奔騰,竹林曉月,雙蝶戲花,龍鳳呈祥,鷹飛長空,孔雀開屏。打算以後慢慢做,反正現在每日里閑著也是閑著,做做刺繡也好打發時間。
兩人對坐著埋頭繡起來,不時你說一句,我回一聲兒的,時間過得道也快性,做了一個多時辰,錢玉寧感到脖子有些酸,剛叫應芳給捏了兩下。劉嬤嬤端著一大碗冰鎮酸梅湯進來了:「姨娘,累了吧,快歇一歇,喝一碗酸梅湯,大廚房的向嬤嬤剛送來的。」說著把托著酸梅湯的托盤放在桌上,拿了一個小碗盛了一碗給錢玉寧。
錢玉寧正感到有些煩熱口渴,接過來喝了兩口,道:「劉嬤嬤,你和應芳也用一些吧,這天兒,怪熱的。」
劉嬤嬤笑著說:「是挺熱的,大熱天兒的,喝酸梅湯最解暑氣了,這在侯府里就是不一樣,還用了冰塊兒的,哪像小戶人家,有酸梅湯喝就不錯了,誰在大熱天里見過冰塊兒了!」
應芳在一旁道:「這個向婆子也是有心,回回都親自把酸梅湯端來,聽說別的姨娘院子可都是遣丫鬟自己去取來的,去晚了還沒有。每日里能得廚房裡親自送上門的也就是幾位正經主子和那兩位了。」說著,應芳朝桂香居的方向努了努嘴。
確實,這侯府里,除了幾位正經主子以外,大廚房裡親自送吃食的也就是有了身孕的小侯爺的姜姨娘和老侯爺的關姨娘哪兒了。現在,向婆子上趕著來給錢玉寧送吃食巴結討好,都已經半個多月了,錢玉寧想了一想,覺得還是見一見她。
小口小口的喝完小碗里的酸梅湯后,錢玉寧放下碗來,對劉嬤嬤說道:「劉嬤嬤,你去吧向嬤嬤請進來吧,人家來了這許多次了,怎麼也該見一見的。」
劉嬤嬤「哎」了一聲,應著,轉身出了房門把大廚房的向婆子喊了進來。
午後的太陽十分毒辣,還好碧翠園裡有一顆大桂花樹,可以遮蔭乘涼一下,向婆子就站在這桂花樹下,因她有些肥胖,即便什麼也不做,也熱得大汗淋漓,臉上背上的汗水順著整個人小溪一樣流下來。
劉嬤嬤在屋檐下的陰涼處沖向婆子招了招手,向婆子心中一喜,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朝劉嬤嬤走了過來。
錢玉寧端坐在屋裡的黃花梨木椅子上,看著屋外斑駁的陽光里走來一人,踏進了屋檐下的陰涼處,在劉嬤嬤的指引下朝著屋子裡走來,想來,這位就是大廚房裡的向婆子了。
她身型有一些肥胖,穿一身深綠色半新舊粗綢布衣裳,看起來還不錯,就是這衣裳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沾上了一團一團的油污,想是在廚房裡做事的緣故,臉上兩頰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走得近一些便能聞到一股廚房的油煙味兒。
她一進來就對著坐著的錢玉寧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奴婢向氏,見過姨娘,請姨娘安!」別看她身上有肉,可行動還是靈便的。
錢玉寧笑著說:「向嬤嬤請起,這麼熱的天兒,還要勞煩你給我送酸梅湯來,也是辛苦了。」
向婆子爬起來擺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姨娘的事兒,奴婢哪兒敢不盡心啊!」
錢玉寧和氣的說:「向嬤嬤請坐吧。」指了指旁邊兒的一個套了軟墊子的矮凳。
向婆子一雙手在衣裳上搓了兩下,不好意思的說:「奴婢就不坐了,怕弄髒了姨娘的凳子。」她瞄了一眼那凳子,軟墊子都是用上好的絲綢縫製而成的,精緻小巧又好看。
錢玉寧見此,也不勉強她,只說:「向嬤嬤,你在廚房裡是做什麼的呢?」
向婆子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子,道:「回姨娘,奴婢也就是個打雜的,沒什麼本事。」
錢玉寧又問:「大廚房每日都要做冰鎮酸梅湯嗎?」
向婆子道:「是啊,每日都要做的,夏日裡解暑,用酸梅湯最好不過了,不過其他院兒里都是丫鬟自己去取的,奴婢心想姨娘還沒有丫鬟撥下來,想是沒人來取,就自個兒給姨娘您送來了。」
「哦,向嬤嬤有心了。」錢玉寧對劉嬤嬤說道:「劉嬤嬤,給向嬤嬤拿兩條小銀魚兒兩個小銀元寶來,賞給她。」
向婆子人機靈,一聽錢玉寧這麼說,趕緊跪下謝恩:「奴婢謝姨娘賞賜!」
劉嬤嬤聞言,走到多寶格旁邊,從第三排的格子上抱出一個盒子來,打開從裡面拿了兩條做工精巧的小銀魚兒和兩個銀元寶,又把盒子關上了。向嬤嬤眼尖,瞟了一眼,只見盒子里裝滿了銀子做的小玩意兒,有小魚兒,小金元寶,銀鎖什麼的,還有幾顆金瓜子和金花生,閃閃發亮的一匣子。
劉嬤嬤走過來把兩條小銀魚兒和兩個小銀元寶拿給向婆子,她起先還推辭了一下,錢玉寧笑著說:「勞向嬤嬤總這麼跑來跑去的,若是不肯收下,我以後就不敢勞動嬤嬤了。」
向婆子聽了這話,才接過來揣在懷裡,說:「那奴婢就收下了,謝姨娘的賞。」
錢玉寧說:「向嬤嬤不必客氣,我看還是坐下說話吧,向嬤嬤你站著也實在怪累的,看你汗水流了一臉。」
向婆子見錢玉寧性子溫和,剛又賞賜了自己,這才敢坐下,又道了聲謝。
錢玉寧見向婆子坐下,這才問道:「向嬤嬤,這府里的其他各院兒也用的是酸梅湯嗎?」
向嬤嬤道:「姨娘們和幾位正經主子都是用的酸梅湯,除了桂香居的姜姨娘和幽蘭院的關姨娘用的是冰鎮燕窩羹,說是懷了身子沒什麼胃口,就這冰鎮燕窩還能入口一些。」
錢玉寧點頭道:「哦,也是,懷了身子的人大概口味是一樣兒的。」
向嬤嬤點頭稱是:「是啊!不過,這兩日,幽蘭院的關姨娘胃口更差了,什麼都吃不下,每日里廚房簡直為她忙翻了天去,吃食流水般的端進去,又流水般的端出來,有好些都是沒有動過筷子的。聽說老侯爺天天兒的去陪著才好了一些,多少進了一點食物,不然恐怕孩子都保不住。」
錢玉寧:「哦,還有這事兒,這是為何?」
向嬤嬤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的往錢玉寧面前湊近了幾分,說道:「聽說,關姨娘的幽蘭院吊死了一個丫鬟,把關姨娘都嚇住了,天天哭,哭的眼睛腫成核桃那麼大。」
錢玉寧:「怎麼這丫鬟好好的就死了呢?」
向嬤嬤搖頭道:「這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奴婢聽了一耳朵,說是偷了主子的金簪子什麼的,被發現了,關姨娘說要送她去洗衣房,結果那丫頭一害怕,居然自個兒吊死了。」
錢玉寧皺著眉道:「不過是去洗衣房而已,怎麼會怕到自己上吊呢?」
向嬤嬤扁了扁嘴巴道:「姨娘你是不知道,這府里凡是犯了錯兒的丫鬟都要被罰到洗衣房去,哪兒的嬤嬤可厲害了,能把人折磨死,就去年冬天裡,叫一個小丫鬟一個人洗三大盆衣服,小丫鬟白天洗了一天沒洗完,怕媽媽罰她,就晚上接著洗,誰知晚上水太冷,竟凍死了。第二天早上有丫鬟去井邊打水,她才被發現已經凍死在了井邊,全身都凍硬了,成了一個冰棍兒。」
錢玉寧只覺得心頭一陣噁心,蒼白著臉色急急輕喝道:「不要說了。」
向嬤嬤正說得起勁兒,被這麼一喝,嘴角含著白色的唾沫泡子一下子愣住了,看著臉色蒼白的錢玉寧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劉嬤嬤見狀,趕緊上前來對向嬤嬤說道:「嬤嬤快別說了,咱們姨娘啊,心最善了,最聽不得這些人死啊什麼的事兒了。」
向嬤嬤這才像反應過來一樣,跪下賠罪:「驚著了姨娘,是奴婢的不是。」
錢玉寧緩了緩臉色,手輕輕一揚,道:「好了,我身子有些不適,今兒就不留向嬤嬤了,改日再聊。」
向婆子見錢玉寧面色不好,也不敢再多呆,知趣的退了下去,由劉嬤嬤一路陪著走出了碧翠園。
應芳上前來給錢玉寧輕拍了兩三下背部,問道:「姨娘,好些沒有,怎麼突然就不舒服了?」
錢玉寧抬起頭來勉強一笑:「沒事,大概天氣太熱,心中煩躁吧。」應芳見姨娘不想多說,便也沒有再開口,一時兩人俱是沉寂。
過了一會兒,緩了幾口氣,錢玉寧臉色好了一些,只覺著心中有什麼東西在來回的涌動,她想起了自己那年差點凍死在了江寧那間破屋子裡的事兒,原來,人命真的有如草芥,有時候,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