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於大公子
見錢玉寧走了,於天風一陣尷尬,不過,他畢竟為人冷靜,很快便調整過來,關心起眼前的這個老人來。魏明遠師從於真清時,便和這位大師哥關係要好,現在出了這樣的事,竟英年早逝了,怎不叫人嘆氣惋惜。於天風也是聽從了父親的吩咐而來的,具體什麼事他不太知道,父親臨時叫他前來時,只講了一句:「你魏師弟有難,速速去一趟江寧,務必要保住他一家的性命。」怎奈天意弄人,自己竟是來遲了一步,一看這個情形,魏師弟竟是已然身死。
在魏家前後住了十來天,於天風把事情了解了一下,又從魏夫人嘴裡知道了一些,拜訪了江寧的一些目擊者,大概事情是這樣的。原來,六月十二日那天,風和日麗,縣令大人游性大發,要去青龍灣泛舟釣魚,邀約了一些朋友同僚,行知書院的院長鄭釋敏叫了魏明遠和另一位叫韓大江的夫子陪同,眾人一起上了遊船,船上有美艷歌姬,絲竹悅耳,妙曼舞姿,一時間,大家都玩起了興緻,鬥起酒來,誰知,魏舉人飲酒過量,竟一個不慎,翻出了遊船的欄杆,掉進了湖中,大家奮力搶救,縣令崔大人也派出所有捕快在水面上水下搜尋了三天兩夜。但是,因為湖水實在太深,且水下水渦很猛,水流很急,不要說人了,就連一片衣角都沒有撈上來。又呆了十多天,於天風打發身邊的隨從出去再查訪,得回的結果也是差不多的,有當天在湖岸邊勞作的老農說,就是遠遠看見魏舉人摟著一個漂亮的歌姬喝酒,然後突然喝醉了,鬆開那位歌姬自己後退了好幾步,退到船邊時因用力過猛翻過了船邊的欄杆直接掉進了湖裡,當時傳來一聲好大的撲通落水聲。再問了好幾個當時就在湖邊目睹了此事的人,回答也都同老農的回答差不多,大體是相同的,於天風只有嘆息:「魏師弟竟如此薄命,我從前觀他面相,實在不像是一個短命之人呀!」於天風的隨從們聽公子爺如是說,互相顧視了一番,不敢置喧,於是,眾人陷入了沉默。於天風到書房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大概寫詳細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叫了一個叫張勇的隨從快馬加鞭送回家去親手交予父親。這邊,魏張氏自從知道再也不可能有孫子后,一直想要抱回孫女魏雪瑩,但是,又沒有法子。剛好,於天風要接她去京城養老,她便提出要帶著孫女一起去。於天風一想,魏師弟也就這一個後代了,確實應該照顧一下,於是,帶上魏夫人去到錢家,順便喊來了縣令崔慶。
一行人帶著各自的隨從浩浩蕩蕩來到錢家,直接把錢家那個不到八十平的小院子擠得滿滿當當。如此聲勢浩大的造訪,驚得錢家一家人不知如何是好,他們一家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保長,現在突然縣令和縣丞大人一起來到自家,據說還有一位京城的大官的公子。他們敬畏的看著於天風。見他氣度不凡,不怒自威,身上穿一身銀白色錦緞,頭上插一支玉簪,身後規規矩矩的跟了八個黑衣大漢,其中一個漢子扶著魏夫人。魏夫人一進錢家的門看見錢來貴便喊:「親家。」那幅親親熱熱的樣子,讓錢家人頗為不習慣,從前魏夫人見到他錢家的人時,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今兒個卻突然又如此親熱,簡直是親熱得過了頭了,讓人心裡怪不舒服的。錢來貴馬著一張臉沒有出聲,魏夫人一陣尷尬,不過她很快便笑著對於天風道:「於公子,這位是我兒媳的爹,錢老爺。」
於天風道絲毫沒有公子爺的驕縱之氣,對錢來貴拱了拱手,口中喚道:「錢老爺。」
錢來貴見此也不好再馬著臉,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公子爺客氣了。」
於天風招了招手,身後立即有一位隨從恭敬的用雙手托著一個雕花描鳳散發著檀香味的木盒子上來,低著頭,恭敬的遞給了錢來貴。錢來貴哪裡見過那麼精巧的東西,自然不敢收受,連忙推辭。於天風見狀,乾脆自己親自拿過盒子塞進錢周氏手裡,口中說道:「嬸子拿著,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錢周氏抱著那盒子就愣了,這一看就是好東西,人家都那麼有誠意的送給自家了,自然捨不得鬆手,更捨不得再還回去了。兩個兒媳婦一左一右圍在錢周氏身邊,稀罕的看著那個盒子,恨不得馬上打開來看看是什麼寶貝。於天風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一家人的反應,一直保持笑眯眯的樣子,觀之可親,這麼一來,錢家人很快對他熱絡起來,把於天風一行人迎進屋子裡,又是請人家坐,又是端茶倒水的,忙亂了一陣,好不殷勤,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大的貴客,錢家今天比過年還熱鬧。
錢家人招呼好於天風和縣令大人一行人等坐下后,錢來貴也撿了一個位子坐下來,陪著擺了一會兒閑話。眼看著氣氛開始和諧起來,於天風說想看看魏師兄的閨女,這個提議雖然有些令人詫異,不過倒也合情合理,畢竟於天風是魏明遠的師兄,看看他的閨女以盡兄弟友誼,也是應該的。錢周氏去錢玉寧房裡抱了妞妞出來,大家挨個兒過了一遍眼,於天風抱過嬰兒去,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只覺得可愛至極,軟綿綿的一團,抱在手上就讓人捨不得撒手。
妞妞見到這麼多人,居然也不怕生,被於天風抱在懷裡,不僅不哭,還樂呵樂呵的對著他吐泡泡玩。於天風抱過了妞妞,就將她遞給魏張氏,魏張氏早就盯著妞妞好半天了,都捨不得挪眼睛,從妞妞一出生,知道她只是一個女娃娃后,魏張氏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這個親孫女,竟不知她長得是如此可愛,現在看來,竟是喜歡得不得了,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血緣至親了,魏張氏想著,心中一片凄涼,又有些歡欣,幸好,還有她。
魏張氏緊緊抱著妞妞,捨不得鬆開手,也許是抱得有些緊了,妞妞難受,就哼哼唧唧的哭了起來,開始時還是細聲細氣的幾聲,但很快就變成了大哭,她邊扭著身子,邊甩著小手和小短腿,張著一張不大的嘴巴哇哇的哭起來,眼淚很快便糊了滿臉,看起來好不可憐。魏張氏一看,慌了,還是於天風有辦法,接過手去一隻手托著嬰兒的臀部一隻手托著她的腦袋,輕輕的搖晃起來,這一招很有效,妞妞感覺到身上沒有了束縛,很快安靜了下來。錢玉寧在屋裡聽見妞妞哭,本來她是不想見魏張氏的,可是妞妞一哭,當娘的最心痛,她也顧不得了,趕緊出來要將妞妞抱回去。
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於天風終於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他對著錢玉寧行了一個禮,說道:「嫂夫人,在下於天風,是魏明遠師弟的師兄,因魏師弟不幸遇難,此次前來,是要將魏伯母接去京城住的,魏師弟的唯一血脈自然也要一起,如果嫂夫人不介意,可一同前去。
「不,我不同意,妞妞要跟我在一起,你是什麼人關我什麼事,我是妞妞的娘親。」錢玉寧氣憤不已,聲音不自覺的拔高了幾分。
於天風什麼也沒有說,那邊縣令崔慶就開口了:「錢氏,本縣勸你還是本分一些,婦道人家,不可如此張狂,宗嗣大事,自有祖宗法典做主,爾等婦人只管聽命行事即可。依禮部宗法,魏舉人的兒女皆應屬於魏家,魏家現在由魏老夫人做主,那麼,這魏家現在唯一的女娃娃獨苗苗就應該由魏老夫人撫養。錢氏,雖說你已被魏家休棄,可魏老夫人不計前嫌,想讓你重回魏家,這樣一來,你們三人,祖孫不必分離,母女不必分離,豈不是皆大歡喜,一家人在一起,總是好的。」崔縣令一番說教,把個錢玉寧弄的是六神無主,她本是深閨婦人,哪裡知道這些典儀法度,她只是不願和女兒分離,可她也不願再去和魏張氏再同住一個屋檐下,從前已經受夠了閑氣。正當錢玉寧六神無主之時,錢興文受不了了,他最疼愛錢玉寧這個妹妹,從小就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哪裡容得別人那麼欺負。
雖然錢興文心性格暴躁,但他也不是魯莽之人,知道不該和縣令對著干,人家罵你再怎麼難聽,自己都不可以罵回去,更不可能去打人家,看看人家身後站著的那些跟班,隨便一眼就是二十多個。錢興文打算繞到魏張氏身後去把外甥女搶回來,他對自己有信心,魏張氏肯定沒有自己手勁兒大。說時遲,那時快,錢興文手腳很快,他已經站在了魏張氏身後,正伸手去抓魏張氏手裡抱著的妞妞。只是,錢興文的手還沒有碰到妞妞就被人一拽一甩,整個兒扔了出去,那麼大個人,像一團棉花一樣「砰」一聲掉到了院子里的空壩上面,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切實在發生的太快,連出手的人都看不清,就只聽見院里傳來錢興文哎喲!哎呦!的喊痛聲,可見實在是痛得厲害了,不然堂堂七尺男兒,哪裡會嚎得這麼慘。錢家大嫂第一個聽見丈夫的聲音,飛奔出去,一看見錢興文滿臉都是血,馬上就撲在丈夫身上凄凄慘慘的嚎哭起來。
錢興文蜷縮在地上,整個人都痛得抽搐起來,只看見鮮血從他腦袋上流了下來。錢家人趕緊跑到院子里,把錢興文扶起來合力抬到床上去,一片忙亂中,錢周氏隨手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去扶兒子。見自己手下把錢家老大打傷了,於天風也只是訓斥了幾句,然後叫上那隨從一起去到房裡和錢家來道了個歉,又叫隨從留下了十錠十兩的紋銀,便自顧自的帶著魏張氏走了。崔縣令一行人等也趕緊跟在於天風身後,不一會兒,剛剛還擁擠不堪的錢家小院就清凈起來,一陣小風吹過,只聽見屋子裡傳出嗚嗚的哭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