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螺旋法庭

  浮空城蘇爾坦薩的螺旋法庭是因其顯著特徵而被命名的。

  一塊大約兩步寬的平坦白色象牙，沿著圓形房間的牆壁盤旋而上。

  當聲音從深處像井一樣的房間中傳來時，黑色的文字也會順著螺旋流動：那正是下方所做出的證詞的抄本。

  在建築螺旋法庭的過程中重力被扭曲了，能讓它的牆壁當成地面使用，如今這些牆上滿是由奧術師和其他業餘施法者組成的市民。

  他們站立的角度恰到好處，既能看到庭審過程，也能看到流過腳下的抄本。

  在螺旋法庭的底部，陰魂王子德蘇得坐在一張被華麗雕飾過的純銀椅子上，椅子在距離地面一手高的空中懸浮著。

  他戴著法官面具，但是卻將其推至頭頂，露出了面孔。

  在房間的另一邊，石頭地面上有兩個複雜圓環，是用三根牛頭人尾毛編的畫筆繪成的。

  每個迷宮法陣約兩步寬，兩個裡面各有一個有著高傲瘦長臉孔和紅色長發的女性。

  一個女人將頭髮用金線扎了起來，她的嘴唇和眼瞼上撒上了紅寶石塵，穿著一件銀灰色的禮服，小小的黑點在表面旋動，就像是不斷變幻的煙塵。

  另一個的頭髮披散在肩部，她穿著灰色的緊身褲，寬鬆的灰色襯衫，和高及大腿的皮靴，皮靴的踵部和膝部有點磨損。

  儘管兩個女性選擇了引人注意的不同服裝出席法庭，一個就好像準備好參加在卡爾薩斯之塔舉行的慶典一樣，另一個就好像準備要出發冒險，但是她們的面容卻像雙胞胎一樣無法區別。

  甚至她們的表情都一樣。

  她們僵硬地站著，隔著發出微光的圓環彼此傲慢地對視，只要她們試圖穿越圓環，其潛伏的魔法可以讓她們在迷宮法陣中迷路，無論是通過身體還是魔法。

  兩個女人甚至連表達緊張感的方法都一樣：蒼綠色的眼睛眯著，還不時地用右手指敲著自己的大腿。

  根據證詞，其中一個女人是陰影克隆，但是製造它的魔法是如此狡猾，以至於根本無法區分哪個是奧術師，哪個是魔法構造體。

  他的助手高等法官溫塔已經試過了所有的標準檢驗方法，但是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兩個女人身上都散發著強大的魔法靈光——但是像大多數奧術師一樣，希莉絲用強大魔法延命是眾所周知的。

  溫塔為了精準確定哪個法術製造了這個靈光，已經精疲力竭，而且沒有成功。

  希莉絲的魔法強大得超出預料。

  德蘇得皺著眉頭，隨後命令兩人去除所有衣服和物品，以解析這些物體是否有無法作用的跡象。

  如果它們是作為希莉絲法術的一部分在製造克隆的同時製造的，一旦它們不和克隆接觸的話，魔法就應該無法完全維持它們。

  但是所有物品都被證明全無魔法，那是在製造完陰影克隆后得到的普通物品。

  在最終檢驗上，他甚至將一個女人短暫地傳送到了另一個位面，期望另一個會消失——那是當鍊金術士和構造物的魔法連接被如此遠的距離分隔時一般會發生的事。

  像其他檢驗一樣，這也沒有用。

  盯著兩個女人，德蘇得發現兩者是獨立行動的，好像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行為。

  沒有一般陰影克隆被主人命令的跡象，沒有言語的遲疑和動作的模仿。

  維持了陰影克隆的魔法是持久的。

  他已經花了大半天聽證，而陰影克隆一點都沒有衰退。

  它的製造者好像在上面施展了魔法恆定術。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給出證詞的奧術師。

  阿爾格·普泰克，一個有著凸出的前額和及肩的稀疏金髮的男性，正在他所坐的椅子前踱來踱去。

  在褲子外面，他穿的是鍊金術士的皮圍裙，上身是一件寬鬆的白襯衫。

  他的袖口上沾上了黃色，他的衣服上散發出硫磺燃燒的氣味，這表示他是直接從實驗室里趕來陳述證詞的。

  漂浮在面部前方的玻璃眼睛后他的眼睛顯得非常大。

  在他陳述證詞時，還緊張地看著身處法環內的兩位女性。

  他不時地掃視法官，好像在尋求鼓勵，但是在德蘇得沒有感情的外表上他卻無法找到。

  普泰克被命令在給出證詞時穿戴的斗篷，一件精紡的金絲斗篷。

  在他踱步時不斷翻滾，伴隨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不斷地發出嗡嗡聲，就像是優美的豎琴聲。

  這是測謊斗篷，只要撒謊就會發出警報。

  「你們知道我無法說謊——至少穿著這個不行，」普泰克埋怨道：

  「我說的是真的。希莉絲就是小偷。我僱用她作為我……我最新研究的顧問。我需要她觸及其他位面和半位面的專業魔法知識。她猜出了我的研究筆記里有什麼，算出了我怎樣……我在哪裡藏著它們。」

  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相信了她！我再也不會和其他法師合作了。」

  當普泰克的話語順著象牙裝飾盤旋而上時，上方牆壁傳來了沙沙的低語聲。

  旁聽者整一天都在增加，因為傳聞有人因為盜竊國家機密而被審訊。

  「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德蘇得警告普泰克。

  「你在指控一個奧術師同事犯有死罪，但是你沒有證據，除了你自己的證詞，你的魔法研究被偷了，或者說是希莉絲偷的。」

  「我們是無辜的！」她們一起喊道。

  兩人都指著對方，她們的話就像是心跳一樣合拍。

  「她肯定……」

  「她才.……」

  她們最後同時結束，「有罪！」

  她們繼續抗議，都想讓另一個人閉嘴。

  德蘇得注意到象牙螺旋上的證詞變得亂糟糟的，即使是螺旋法庭也難以區分她們，於是他分開右手的手指，同時對兩人施展了一個定身術。

  兩個女人都動彈不得，只能呼吸或眨眼，但是還能聽到證言。

  「她們都有罪。」普泰克嘀咕著，來回地看著這兩個行動不能的女人。

  「一個是奧術師，一個是她的陰影克隆。一個策劃，一個犯罪。把她們全都處死，但是首先要逼她們說出對我的研究筆記做了什麼。」

  德蘇得手指一彎，「斗篷。」

  普泰克帶著感激地顫抖著脫掉了斗篷，好像拿掉的是水蛭一樣。

  德蘇得做了一個手勢，斗篷就飛躍了困住穿禮服臉上撒寶石塵的希莉絲的法陣。

  從法術中被釋放她就披上了斗篷，泰然自若地站著，好像期待著什麼，臉上帶著一副高傲的表情，等待著德蘇得發問。

  「你是希莉絲嗎？」他問。

  「我是。」她開始回答，這時斗篷響起了一個有點刺耳的音節，她畏縮了一下。

  顯然，她撒謊了。

  「我是說，我相信我是。當然有可能我是錯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陰影克隆。我擁有希莉絲所有的身體和精神特性，包括她的施法能力——甚至是相同的記憶。」

  德蘇得想了一會兒，然後說，「現在假設你是最初的希莉絲，請以此回答我的提問。」

  他指著另一個迷宮法陣內的女人。「是你製造了這個陰影克隆嗎？」

  「一定是我。另一個奧術師不可能製作出這麼完美的複製品。」

  「你記得施展過這個法術嗎？」

  「不。我只知道這個陰影克隆肯定是我造的，而且不知為何，我當天的記憶消失了。」

  「你還記得什麼？」德蘇得問。

  「前一刻我還坐在圖書館里，一邊讀書一邊喝早茶，后一刻我就在我的實驗室里了，和這個……生物面對面。我一開始以為它是個變形怪，只有在我嘗試用魔法束縛它，它如同法術是自己施展的一樣解除了束縛之後，我才意識到她肯定是個陰影克隆。」

  「你試過命令它嗎？」

  希莉絲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立刻就做了，但是沒有用。不知為何，這個東西好像擁有自主意識。」

  「你試過解除陰影克隆嗎？」德蘇得問。

  希莉絲點了點頭。「那也無效。」

  「你試過解除維持它的魔法嗎？」

  「當然，」希莉絲說，鄙視地翹起了嘴唇。「你知道的，我又不是剛入門的菜鳥。」

  德蘇得想了一會，然後問道：「執法隊是什麼時候逮捕你的？」

  「陰影降臨之時——黃昏，」希莉絲回道：「那是我最初聽說研究筆記丟失的時候。」

  「你偷了普泰克的研究資料嗎？」德蘇得直接問道。

  希莉絲盯著她的克隆說道，「我們其中一個偷了。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

  「你知道現在被偷的研究筆記在哪裡嗎？」

  「不。」

  在希莉絲作證的整個過程中，真實斗篷對於她的話回應的都是持續的和諧音調，一個不諧和音都沒有。

  希莉絲說的是真話。

  德蘇得嘗試另一組問題。「當你恢復記憶時，陰影克隆在幹什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希莉絲皺著眉頭問。

  「它看起來是在施展法術嗎？」

  「不。它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我。」

  德蘇得坐著想了好一會。

  「陰影克隆一般持續時間有限，但是這個好像是恆定的。當高等法官溫塔對你們兩個施展解除術時，簡單的恆定術會崩潰，但是這個卻沒有。你做何解釋？」

  「我怎麼能解釋？」希莉絲喊道，她的手在空中揮舞。

  「你明顯沒有在聽我剛才說的話。我沒有任何昨天發生了什麼的記憶，包括施展了製造陰影克隆的法術。」

  德蘇得一動不動地坐在他的銀椅上。

  他決不會因為被告的表情或音調而讓他的判斷動搖。

  「法庭將聽取二號被告的答辯。」他宣布。

  他指向希莉絲肩上的斗篷。「脫掉真實斗篷。」

  她剛一完成，德蘇得就將她定在原地，讓斗篷飄向第二個女性，解除了阻止她移動的魔法。

  他提出了同樣的問題——收到了幾乎一致的回答。

  第二個希莉絲也發誓她沒有製造陰影克隆的記憶，說她在那段空白之後的最初回憶就是她和陰影克隆站在她的實驗室里，困惑地彼此對視。

  從頭到尾，斗篷對她的話回應以完美的和諧。

  德蘇得象牙面具后的眼中露出煩惱的神色。

  「根據法律，奧術師依法要對任何他或她魔法製造的生物的行為負責。」他開始說，「但是這個案件……」

  「在這個案件中，它明顯不是普通的陰影克隆，」希莉絲插嘴道，甩了甩她的紅色長發。

  「它是自由的，擁有自主意識。它可能完全自己犯下整個罪行，使用我的法術和我對普泰克研究的知識偷取筆記。如果確實那樣的話——如果你判我們都有罪處死我們兩個的話——你就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女性。你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判我們都無罪，並放我們走。」

  當旁聽者們的嘀咕傳下來時，他坐著安靜地沉思著。

  既然已經聽取了兩個被告的答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法官身上。

  特別是德蘇得。

  旁聽者，兩個被告，原告普泰克緊緊地盯著他的臉，尋找最輕微的愁容或笑顏，希望能解讀他的表情。

  像往常一樣，他讓他們失望了。

  「本法庭臨時休庭，」德蘇得宣布，「我需要在內庭討論該案件。」

  說完，他念出了傳送的咒語。

  片刻之後。

  德蘇得站在一個牆角分佈古怪，牆壁和天花板是用透明的玻璃狀物質打造的房間里。

  這間內庭位於該領最高的塔上，環繞周邊的只有天空，可以從各個角度採光。

  透過牆壁和天花板的陽光被扭曲了，變成了數千個藍色和紅色的光點，顯示出這個內庭原來是一個巨大中空的鑽石。

  魔法結界被刻印在寶石的每一個表面，以阻止外界窺視內部。

  在支撐著水晶內庭的高塔下方遠處，屋頂和塔頂隨處可見，就像是附著在為了建造該領而被反轉的山峰上叢生的藤壺一樣。

  有兩個建築特別現眼：籠子般的圍欄環繞著該領的兩個密瑟能核——從影魔網傳導原始魔法能量的的巨大球體。

  每個密瑟能核都躍動著能量，維持了使該領浮空的魔法，並向所有能量場兩公里半徑內的准魔法裝置提供動力。

  能量能被肉眼觀測，那是比冰還冷，比最熱的火焰還明亮的光芒——像火一樣，它會吸引飛蛾。

  那些想要自殺的人，只要觸碰一個放出明亮光芒的球體就能立即死掉，沒有任何復活的可能。

  看到這裡，德蘇得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復庭時，螺旋法庭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擁擠。

  案件宣判結果即將公布的消息透露了出去，牆壁上塞滿了旁聽者，使得順著象牙螺旋滾動的證詞也看不見了。

  在下方的地面上，一切都準備就緒。

  陰魂王子德蘇得坐在一面銀椅上。

  他舉起一隻手示意人們安靜，然後說道：「我發現了維持這個陰影克隆的魔法源泉：密瑟能核。」

  激動的聲音在螺旋法庭上迴響，德蘇得一邊等待聲音平息，一邊觀察著兩個被告的面容。

  她們好像警惕但又迷惑，好像她們知道德蘇得提的那個密瑟能核，但是不明白其重要性一樣。

  這合乎邏輯。

  所有曾經使用密瑟能核製造並維持陰影克隆的記憶都被消除了，當然還有其他的記憶。

  「其中一位女性是准魔法的法術效果，根據領法不必為其行為負責。因此，希莉絲將因為她被指控並犯下的罪行而被判有罪。」

  德蘇得舉起一隻手示意安靜。「至於陰影克隆.……」

  他繼續說，「因為它只是個法術效果，所以可以被捨棄。」

  只是個法術效果……

  「接下來，我會舉行一次神斷法。」陰魂王子冷冷地宣布：

  「我會將兩個被告，傳送到離本領超過兩公里的地方，我的助手高等法官溫塔在那裡等著。陰影克隆會因為遠離密瑟能核的維持魔法而解消。」

  「而真正的希莉絲則會在這個旅途中倖存，我的助手會立刻將她傳送回來接受判決。」

  他轉向兩個女性，「在接受神裁之前，你們有話要說嗎？」

  兩個女人直了直肩膀，彼此相差一次心跳地先後搖了搖頭。

  從她們的可怕眼神之中，德蘇得明白了兩個女人都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脫離密瑟能核的範圍，其中一個會消失，另一個要面臨死刑。

  她們早先的傲慢已經蕩然無存，穿禮服的女子驟然潰散，消失不見。

  冒險者著裝的也猛然間將嘴張得猶如深淵巨口，布滿獠牙，嘶嘶怒吼：

  「沒錯，這一切都是偽裝的……就是為了偷去你們的耐色捲軸和研究資料……嘶嘶嘶……聽著！你們這些曾經躲入陰影位面的懦夫們.……嘶嘶嘶.……沙漠的真正主人，費林魔葵回歸了，所有人……嘶嘶嘶.……都得死！」

  緊接著，這位身材曼妙的女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成一個像喇叭狀的巨大物體，它不斷地搖擺著帶毒刺的尾巴，嘶聲道：

  「埃諾奧克沙漠是我們的……嘶嘶嘶.……我們又回歸了！你們這些懦夫，等著受死吧！.……嘶嘶嘶.……」

  費林魔葵！

  看到出現在法庭里的這個可怖的怪物，圍觀的群眾們尖叫著驚慌逃竄。

  德蘇得壓下內心的震撼，冷靜地念誦一段咒語，伸手一指。

  ——「死亡一指！」

  一道深紅色的負能量，驟然間將嘶聲怒吼的費林魔葵徹底殺死。

  望著死去的異怪，德蘇得沒由來地鬆了口氣。

  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待在這座曾經生活了一千多年的浮空城。

  隨說突然間的離去，讓他悵然若失，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後悔。

  因為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號稱：『光耀南方』的魔法王國哈魯阿。

  「一切都是為了奧術帝國的崛起。」

  他喃喃自語一句，腳踏星芒法陣，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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