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起死回生
關千劍動容,道:「冰螈神功練到如此境界,連我也沒有必勝之法,確可說天下無敵。但既然如此,他又怎麼會甘心聽命於灰使者?」
天機子道:「他雖以冰神為號,但他畢竟不是神,還屬血肉之軀,而灰使者卻實實在在已經是魔。」
關千劍道:「什麼是魔?」
天機子道:「魔有無邊法力,顛倒天地時序之能,操縱世間萬物之法,擁有不死之軀,無影無形,來去無蹤。」
關千劍搖頭道:「此言太過荒誕,叫人難以置信。」
天機子低頭道:「灰使者行事詭秘,江湖中人以訛傳訛,將他說得神乎其神,難免有不少妄言杜撰,但他本身確實具備超乎想象的實力,這一點毋庸置疑,或許唯有深不可測四字可以形容。」
關千劍道:「他可有何作為?」
天機子道:「他揚言統一神舟大地,掌管天下蒼生禍福,近些時才付諸行動,已先後攻破劫滅城、六如門、三生觀。」
關千劍道:「劫滅城、六如門、三生觀,乃是天下武林的柱石,此三處一滅,大勢盡去。但他們竟然忘了一個人……」
天機子道:「那就是你關千劍關大俠,即使天下武林的三根柱石已毀,但只要有你在,必能只手擎天!」他這幾句話出於至誠,倒不是阿諛之詞。
關千劍當仁不讓道:「如果連我都不能降伏他,說明我十年的參悟,一開始就錯了。但我堅信,本人攜天地之正氣,御宇宙之大道,才能真正立於不敗之地,至於這些邪魔外道,縱能猖獗一時,也必難長久!」
天機子及眾人被他這一番說說得精神振奮,多日以來首次露出喜色,都道:「唯有關大俠才能真正不敗!」
天機子又道:「灰使者橫行已久,但我們江湖中人始終摸不清他的老巢,劫滅城等地雖然已經被他們攻佔,但是駐紮於內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直到數日之前,我才嘆聽到他們一個重要人物的居所,那就是冰神無水。」
關千劍喜形於色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倒很想會會這個人。」
天機子道:「他就在三百裡外的龍吟湖底修鍊。龍吟湖本是一個風景極佳的處所,物產豐盛,常年遊人如織,自從三年前出了一件怪事,這裡漸漸荒蕪,人跡罕至。」
關千劍奇道:「什麼怪事?」
天機子道:「時值盛夏,萬頃湖水一夜之間化為寒冰,你說奇怪不奇怪?原來冰神相中了這一片湖,攜著他的神物冰螈來這裡修鍊冰螈神功。聽說冰螈體型極巨,長及數十公里,初時以湖中魚蝦為食,不久魚蝦絕跡,只能以山中走獸為食,走獸也有盡時,最後它只能以附近居民為食。不滿兩年,這一片澤國,人間福地,充作了修羅屠場。」
關千劍搖頭道:「遙想其情其景,確是慘絕人寰。」
天機子又道:「六如門掌門庄夢蝶聽說這件事,以七十高齡向冰神投下戰書,當時冰神無水冰螈神功未成,一場殊死搏鬥,結果兩人雙雙殞命。江湖中雖痛失一位前輩高人,但幸喜他沒有白白犧牲,冰神無水也跟著伏誅。可令人萬萬想不到的是,數天之後,冰神又再度出現,功力之強,更遠勝往昔!」
「哦?」關千劍眉心一沉道:「灰使者以無上法力,竟然令他死而復生?」
「正是。」
關千劍沉吟良久,緩緩道:「庄夢蝶劍下有死而復生的人,但若在我手下,恐怕就沒有這麼幸運。至於灰使者起死回生的手段,我倒很有興趣一試。」
天機子聽了這話,真是喜從天降,一時老淚縱橫,一揖到地道:「關大俠如此高義,老朽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關千劍揮手道:「你不用謝我。從今往後,本人或許要有一段日子與諸位朝夕相處,我不願這些年輕人表面對我恭恭敬敬,內心卻恨我入骨。」
此時眾人也都醒悟,關千劍有意救活心逸姑娘。
大家喜上眉梢,只是對於死而復生這樣的事情從未親見,難免懸著一顆心。且就算性命救回來,臉上留下疤痕,對於心逸這樣的美人來說,那真是生不如死,苦不堪言。因此眾人一喜之後,復又一憂。
關千劍帶領眾人走向自己的居所,一邊對大家道:「我這去處,叫作再生窟,顧名思義,再生就是死而復生,你們不必太過擔心,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
眾人又是感激又是欣喜,但在關千劍面前,平時最伶牙利齒的也變得囁囁嚅嚅,笨口拙舌。但他們又覺得不得不說點什麼。
就聽一人嘻嘻笑道:「原來關大俠並不想殺心逸姑娘……」話一出口,隱隱覺得不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關大俠雖是蓋世英雄,但畢竟不是無情之人……」說到這裡更感到要糟,偷眼看他臉色,不見喜怒,一時不知是該閉嘴,還是另想辦法補救,額上汗下如雨。
幸好天機子解圍道:「關大俠神機莫測,你小孩子不要胡言亂語。」
那人樂得借坡下驢,自承道:「是,晚輩失言!」再不敢作聲。
一行人來到方才遠遠看見的那片飛檐之下,笨豬早已搖搖擺擺迎了出來。它對眾人不理不睬,又見關千劍無意與它說話,仍舊回到門檻邊躺著呼呼大睡。
住所旁邊的崖壁上,一洞杳然,關千劍伸手一指道:「這就是再生窟。裡面有一具再生石棺,若要讓她復活,還得藉助石棺的力量。」
走入洞中,關千劍撮唇輕吐,環繞一周,一口熱氣徐徐吐出,石壁上千百支蠟燭相繼點著。心逸的屍身赫然躺在一座石棺中。石棺通體晶瑩,隱隱泛著藍光。在這熒光的映照下,她緊閉的雙眼,神聖而安恬。而她臉上和身上的血漬,竟已不留一絲痕迹。
關千劍鄭重道:「請大家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出聲,也不要移動腳步。」
眾人屏聲靜氣,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關千劍緩緩抬起雙手,手心朝上,拇指輕輕搭上中指尖上,另外三指散作蓮花之形,雙目緊閉,下巴微揚,好像在與天地秘語。
好久沒有動靜。
天機子暗想:「關大俠和心逸的屍身相隔尚有一丈之遙,這樣足不抬手不動,又不見他運用內功,如何能夠起死回生?難道真有咒語或其它秘術?」
就這一走神,回頭時已被驚得呆了。只見兩人的頭上由四面八方射出光芒,隨著光芒變強,發線五官漸漸隱沒,直到兩人的頭顱完全成為兩個光球。
接著,光球同時飛離身體,互相靠近,到了近前,就像兩滴水珠,嗒然相吸,合為一體。
過了許久,才慢慢化分開,重新飛向兩人的身體。
天機子隱隱生出怪異之感,但眉頭皺了幾皺,卻並不能確認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感覺。
走神之間,光球已經與身體靠得極近,定盯再看關千劍時,天機子卻嚇出一身冷汗!
他肩上竟是漆黑一團,一顆人頭不知去向。——難道這移動的光球正是他的頭顱本身?
再回頭看心逸,也是一般無二。
難道關千劍竟將兩顆頭顱生生割下?但這樣做的用意何在?這與起死回生有什麼關係?
光球終於回到各自的身體,光芒逐漸暗淡,五官逐漸清晰。天機子本以為這樣就算大功告成,卻發現他們身體的另一處又有光芒射出。
這一次是心口。只是這光芒沒有四面八方分散開,而是凝聚成一道光束,像一柄劍一樣緩緩拔出體內,伸向對方。光束正像光球一樣,互相靠近,合而為一,緊接著又一分為二,回到各自的身體。
天機子心中的怪異之感,如同一頭睡醒的貓,伸了個懶腰。
他不能在這個當口施用通靈眼對付關千劍,但他的通靈眼實已修鍊到超凡入聖的境界,無異於長在身體上的第三隻眼睛。就像另外兩隻眼睛一樣,如果不想看到什麼,他可以選擇閉上,然而等他閉上眼睛,不想看到的也已經看到了。
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還輕嘆了一口氣。
當光束消失在兩人的身體里,關千劍手中多了一柄劍。
劍氣振蕩。
關千劍將劍刃直直刺入心逸舊有的傷口。
無怪眾人驚呼出聲。
他出劍極快,收劍卻極其緩慢,彷彿心逸的身體堅硬無比,要從她身體里將劍拔出,比推倒一座山還要費力。
每個人的心都在往高處跳,就看誰的先跳出嗓子眼了。
天機子不禁擔心地想,關大俠出手之前,曾囑咐我們不可出聲,剛才那一聲驚呼不知可有影響,真是慚愧!
劍終於離開心逸的身體。
「當」地一聲,劍落在地上。關千劍搖搖欲墜。
天機子慌忙搶上來扶住道:「這一定是件極其費神的事!我扶你去休息一下吧。」
關千劍想抬起手來,表示不必別人幫忙,但是不有抬動,只得搖搖頭,任由天機子攙扶著,心中苦笑:「想不到我也會有如此虛弱的時候。」
眾人不知結果如何,伸長脖子看去,心逸臉上的疤痕已經憑空消失,只是不知性命是否真的就這樣救回來。苦於不敢出口詢問,憋著一團疑慮很是難受。
終於有人越眾而出,向關千劍拱手問道:「關大俠妙手回春,不知道心逸姑娘什麼時候方能蘇醒。」
關千劍只道:「大家隨我出來,讓她休息一會。」聲音有氣無力,眾人不敢多嘴。
剛出洞口,身後一個聲音輕輕叫了聲:「關千劍……」
眾人一愕回頭,只見心逸已然跨出石棺,提高嗓音又叫了一聲:「關千劍!」
她聽不到回答,茫然四顧,忽然失魂落魄地大叫一聲:「關千劍!」向洞口衝出。
出了洞口,外面陽光普照,她見一人茫然貯立,靜靜看著自己,忍不住伸開雙臂緊緊抱住,泣不成聲,反反覆復只是念叨著他的名字。
心逸發現這個世界變得很簡單,簡單到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她懷抱中的關千劍。然後她才發現另一個人,那就是她自己。世上就這兩個人,除此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沒有。
也許早在十年之前就是這樣。在她第一次看見關千劍之後就是這樣。
只是在這十年裡,她從來沒有找到他。因此,她也找不到自己。
只有這一刻,她同時擁有兩個人。她終於完美、滿足,別無所求!
關千劍又有怎樣的反應呢?
難道他真的無情?
難道他最終決定救活心逸,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不輸於灰使者?
他的右手在動。
右手伸開,成為一張溫柔的手掌,抬向心逸背上。
卻並沒有像眾人期待的那樣,輕撫安慰。
他只是以獨門秘技「逆天劫手」閉住心逸的穴位,讓她安靜下來。他把心逸推給天機子,一指身邊的小樓道:「讓她睡一會兒。兩個時辰后,等她醒來,我們向龍吟湖出發。」
天機子道:「是。關大俠也該休息了。」
關千劍道:「請與我兄弟相稱。」然後他自行走入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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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千劍沒有想到,他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他一睜開眼睛就感覺到這一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因為他的床畔多了一個人。
如果沒次醒來都能看到一位絕世佳麗,在一旁靜靜守候,深情注視,那一定是世間最美的境遇。
不知關千劍可也有過這樣的想法?
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倒著看,也還是美人。
有人以為倒著看,兩個鼻孔暴露無遺,頗不雅觀;關千劍躺在床上,就只能倒著看心逸。但那絲毫無損於她的美。
也許因為她實在太美,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發光,流動的光。
她整個身子就是一道流動的光,來自天上。或者她應該有另一個名字,那就是閃電,閃電當然是一塵不染,潔凈無暇的。
可是關千劍沒感謝上天的厚賜,他沒有露出一絲笑意,他面無表情,還把臉轉向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