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今非昔比
關千劍有了一條新腰帶。
這條腰帶是精鋼所鑄,前後左右分各鎖有四根鐵鏈,另一端分別固定在四根柱子上。
鐵鏈並沒有綳得太直,這說明他至少有一兩尺的活動範圍。
他身處在一個方形池中,池水渾濁,深及腰腹,不知是綠得發黑,還是黑得綠,總之臭就可擋,望之令人反胃。
頭頂排列著一根根胳膊粗細的圓木,有濕淋淋的糞渣自縫隙中露出,更時有糞汁滴落。豬哼馬嘯聲響成一片,間有嘩嘩啦啦的溲溺聲。
他正是處在豬圈馬棚的下方。
關千劍回想擂台上的一刻,他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要與張六奇決一死戰,甚至在某個瞬間,他感到自己很可能勝過對手。
可就在他劍意噴薄時,忽然在台下看到一雙不同尋常的眼睛,使他恍然大悟:這是個陰謀,雖然庄夢蝶已死,六如門卻另請高手,來辯別他的武功家數!
他早已從張六奇口中得知水牢的骯髒可怕,他本來寧死也不願來這地方受罪。可是就在看透對方陰謀的一刻,他立刻改變主意:要勝利,而不是受人愚弄;就算受鐐銬加身之禍,屎尿澆身之苦,也不要墮入別人算中!
他要隱瞞的事,任何人休想找到證據。
這時他頭顱低垂,幾綹髮絲劃過臉龐,一雙眼睛半遮半露,執著的眼神透射而出,顯得更加堅定。
不信他們能關我一輩子!他想著,冷笑自嘴角擴散開來。
忽然間,他的笑容收起來,縮了縮脖子。
他感到後頸上傳來一陣冰涼,接著像是有一滴水向下滑行,漸漸到了背心。
他抬起頭,看見頭頂的橫木震動,一根被糞汁染黑的枯草輕輕搖顫,正有一滴渾圓懸在尖端,搖搖欲墜。
「啊,不好!」他慌忙低頭,「嗒」地一聲,雖然避過了臉頰,糞水還是落在頭頂。
他知道正有一頭豬向他走來。「滾開!滾開!死豬玀,哪裡不好去,到這裡來找死啊!」他狂吼。
可是豬對他的咆哮根本不懼,走到正對他頭頂的地方,可能還調了個頭,唏哩嘩啦撒起尿來。
有了這一隻帶頭,就見橫木大動,又有好幾隻哼哼唧唧一齊趕來,眨眼功夫,嘩嘩水響聲狂作,淋得關千劍跟跌進糞池再爬起來的一般無異。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緊閉嘴唇。
可是,——豬尿怎麼比人尿還他媽臭啊!
本來想破口大罵,也只好暫時省著力氣。
他知道大凡家畜,莫不有個習慣,吃在一頭,屎尿在另一頭,睡則在中間。他所處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豬群茅廁所在。
不知為何,在如此尷尬痛苦的境地,他竟想到雲霓。「要是他看到我弄成這個樣子,會不會再也不敢靠近我?會不會覺得我永遠也洗不幹凈了?……哎,要是她能來救我該有多好!要是她知道我的苦處,一定會來救我的!」
龍吟湖畔,楊柳如昔。
一對青年男女並肩款步,談笑而來。
男的是個和尚,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光彩照人。女子一身白衣,娉婷婀娜,冰肌玉骨,美艷絕俗。
女子走在靠湖一邊,和尚邊走邊向她肩上蹭,並不時伸出小指去勾她小指。
「你別擠我好不好?都快被你擠到水裡去了!」女子發著嬌嗔,擺動香肩,要把和尚撞開,可是並不把手指藏起來,任由他勾著。
在他們身後百步之外,另有一個粉衣女郎悄悄跟隨。
和尚歪過頭來,看著白衣女子的悄臉笑道:「我哪有擠你,是你老躲著我。」
女子被他看得抬不起頭來,眨巴著眼睛,嘴唇卻咬了又咬,唯恐不小心叫嘴角的笑容跑得沒邊。
和尚看她嬌羞無限,更加得趣,恨不得一把拉她入懷,幫她管束那一對紅顫顫的小嘴唇。
女子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忽然抬起頭來,指著前面叫道:「哎呀!你看——」
「什麼呀?看什麼?什麼都沒有啊!」
女子更加忍不住笑道:「石頭。」
和尚這才看到湖邊柳樹下,停著兩尺見方一塊石頭。「石頭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我想去坐坐嘛!」女子為終於擺脫他灼熱的目光,心中輕鬆了不少。但她同時急切盼望他再一次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她想,下次我一定要迎上他的目光,絕不認輸!
兩人面對湖水坐下,對岸的山峰,和頭頂的藍天,在清澈的湖中投下倒影。
遠處的粉衣女郎,躲在一株柳樹後面,雙手捂住了臉,肩頭劇烈顫抖。她想忍住眼淚,可是淚水簌簌而落,她不願哭出聲音,可是嗚咽不止。
終於,她甩開雙手,仰頭向天。——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一遍遍默問蒼天,然而得不到回答。
「關千劍,關千劍!你在哪裡?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女郎不停地在心中呼喚,訴說。「要是那天就死在岳嵩手上,該有多好!要是被岳勝紅困在山洞裡,再也出不來,該有多好!就算終生被囚,隔絕人世,也好過於被他拋棄……」
她想即刻起程,離開這裡,離開那個負心薄情的人,回到關千劍身邊……可是,她又是那麼不舍,她總是無法放棄最後的希望,希望他有一天會走回她身邊,告訴她,那隻不過是跟她開個玩笑。
……
這女郎正是雲霓。她受岳嵩逼婚,曾想單槍匹馬,刺殺岳東,后想到關千劍,向他求助,幾番周折,終於去除心頭之患,本想回到龍吟湖之後,從此伴在懷空身邊,與他白頭偕老,哪知……在她不在的時日中,他竟移情別戀。
百步遠外的和尚正是懷空,而白衣女子,不是別人,卻是和關千劍有過一段不解之緣的白狐冷凝。
此時他兩個濃情蜜意,相互依偎在一起,面對著旖旎風光,享受著大好年華,有說不盡的綢繆繾綣。
兩人說笑一會,身後不遠處響起腳步聲。冷凝無意間回頭,見三四丈遠處,走來兩個年輕男子,長袍之外,罩了一件白色麻衣,頭上也是白巾抹額,看來正在披麻帶孝。
「真晦氣呀,」冷凝拖長聲音說:「遇見兩個哭喪的,早知道不回頭看他們了!」
懷空笑道:「誰叫你一雙眼睛,專尋人家英俊少年郎呢……」
「閉嘴!」冷凝本來和他挨得很緊,一聽這話,身像後仰,和他拉開段距離,舉手在他光頭上「啪」地拍了一記,叫道:「我是那樣的人嗎?」
「哎喲!」懷空摸著自己的光頭,作出吃痛的樣子,笑道:「別老打我頭,打多了,蓄不了發,以後生個娃娃也是光頭,你可別怨我……」
冷凝臉紅過耳,雙手齊出,對他光頭一陣猛拍,嘴裡哼哼:「哎呀——你欺負人……」
懷空招架不住,顧左右而言他,伸手指路上,失驚道:「別打,別打,你看來的是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