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風起雲湧
庄內傍山一帶青石台階,長三十餘丈,每級高與膝齊,不像給人走的,更像是給人當看台坐椅的。
台階前一大片空地,中間架起一座擂台,也正像個戲檯子。將近正午,台階下方五十級內,已經滿座。
正中間坐的,是一眾女子,衣飾潔凈,體態婀娜,十分惹眼,啁啁啾啾,指點嬉笑,春色蕩漾,吸引了在場多數目光。
稍加註意,便可以看出這些女子,原來分屬兩個派別,兩派之間,還隔著兩尺有餘的空當,作為界限,界限兩邊,偶爾瞄上兩眼,卻並不搭話。
雲霓坐在第一級台階上,和左邊一個青衣女子緊挨在一起;隔著界,右邊一個白衣女子,正是冷凝。三個人坐在一處,年齡相仿,姿色相當,真可謂人間奇景!
「看出來了嗎?我們這方一個領頭的人都沒到!」雲霓對青衣女子說話。
「嗯。」這是回答。她撐開一雙精瘦的手掌,低頭看指甲。手指纖細修長,指甲晶瑩透亮,像剛從清水裡拿起來的,的確好看,就不知她自己是否也很欣賞。
雲霓又道:「師父怎麼還不現身?仙猿大師也不知道忙什麼去了;一夫人呢……」說著瞟了冷凝一眼,好像接下來的話是對她說的:「一夫人最靠得住的,怎麼也不見蹤影?」
沒有人答話。
雲霓感到有些悶,抬起頭來,目光越過冷凝,打量她旁邊離得最近的人,是個六十上下的老頭,蓄一把山羊須。緊挨他身邊的人,三十齣頭,方方正正的臉,看體型頗具氣概,只是不該生一雙眯眯眼。
兩個都是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同時也顯示出不同凡俗的武功修為,雲霓不會知道,這兩人竟會是得過庄夢蝶真傳的周四方和張六奇;再看他們身後,百餘名漢子,都是一身緇衣,背負長劍,一般地端坐不動,互相之間,不交一語。這些人自然是六如門中的子弟了。
雲霓又忍不住回頭對青衣女子悄聲耳語:「六如門的人好像很緊張呢,呵呵。」
「是。」回答十分簡短。
雲霓再向六如門眾人看去,驀地與他們陣營旁邊一個人眼光一觸,險些沒管住臉上的笑容,努力剋制著,緊緊抿住嘴,收回目光,偷偷地笑。
冷凝發現她突然現出怪異的神色,循她目光望去,見到一張臉,心頭擱登一下,也慌忙低頭。
由眼角的餘光,冷凝仍留意到一個人長身而起,緩緩向這邊走來。
她臉上發燙,手足無措,只想站起來遠遠逃開,卻又不敢動;另一方面,芳心深處,似懷著極強烈的渴望。一時間方激擾,陣腳大亂,暗中思量:「他來作什麼?他來和我攀談嗎?我們不認識啊!他怎麼這樣,這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地上現出一雙芒鞋,異常潔凈,未沾一星泥土,一個彬彬有禮、溫文秀氣的聲音道:「這位女施主,小僧化緣來了。」
她愕然抬頭。立在面前的,是一位和尚,面色白皙異常,出奇的英俊!他雙手合十,低眉垂目,真有幾分高僧氣象。只是化緣怎麼會來到這種場合呢?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冷凝正不知如何回答,雲霓已開口:「阿彌陀佛,小女子窮得叮噹響,身上一個銅板也找不到,拿什麼施捨大師呢?——我佛慈悲,我還正想請這位高僧大開方便之門,賞我幾個羊肉餃子吃呢。我已經三天三夜粒米未進了!」
和尚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妄殺生,更不茹葷腥,哪來的羊肉餃子賞施主?不過剛才打街上過,在陰溝里撿到一隻死老鼠,用來蒸了一籠包子,打算帶回去孝敬夫人,看你說得可憐,權且分你一半吧。」
雲霓道:「不行,我就要吃羊肉餃子。」
和尚道:「豈不聞眾生平等,女施主為什麼對羊肉這麼情有獨鍾?」
雲霓道:「不是我對羊肉情有獨鍾,只是現在天氣太冷,身子都凍僵了,不吃羊肉餃子如何能夠暖和過來?既然你沒有,驢肉燒餅想必是有的了?」
和尚道:「真是對不住,這個也沒有。驢身上的毛多,一時半會拔不幹凈,所以懶得做。」
雲霓道:「原來是因為懶,倒不是為了怕犯殺戒了?咦,這裡不是有頭禿驢嗎?」
聽兩人對答,周圍的人無不投來好奇的目光,冷凝看看雲霓,又看看和尚,心想兩個是不是瘋了!
這和尚正是懷空。
一說到「禿驢」,兩人終於相視大笑,別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認識,是開玩笑的。
只是一個和尚,一個大姑娘,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相互調笑,未免有傷風化!冷凝一方面不恥兩人的行為,一方面看到和尚對著雲霓的眼神有說不盡的柔情蜜意,心中恨到了極點。恨雲霓處處佔優,也恨造化弄人。
「庄夢蝶人呢!」雲九霄還沒走進場中,就開始大喊大叫,氣焰囂張。她內力深厚,一聲咆哮,真如空山虎嘯,二三十里內,人家房樑上的灰塵簌簌而落,樹頭敗葉紛紛墜落枝頭。嘈雜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就如威嚴的先生走進課堂中。
張六奇腰背一挺,就要站起來答話,周四方拉住,悄聲道:「沉住氣,且看對方陣勢,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雲霓面有憂色,對懷空道:「師父來了,你快閃開!」一旁的青衣女子已快步迎向雲九霄,語帶責備道:「娘,你別這樣!豈不聞出頭的椽子先爛的道理?娘為什麼不能學著沉著點呢?」
原來這青衣女子正是雪妮。她的聲音極低,本來只打算說給雲九霄一人,卻聽旁邊一人「嘿」地一聲笑:「好厲害的女娃娃,教訓起你娘來了!」
雪妮並不覺得慚愧,躬身行禮:「一夫人好。若娘能趕上你老人家百分之一的聰明智慧,就輪不到作女兒的來教訓她了。」這話雖是誇讚之詞,又似隱含對一夫人的不滿,彷彿怪她不該自己站干岸,卻教唆別人強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