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重逢和初遇
關千劍在馬上笑。「我是那麼好騙的嗎?每個人都想算計我,怎麼樣?我現在一個人自由自在,周四方和張六奇固然不知道我的去向,狐狸姐妹也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且找個能夠遮風避雨、有吃有喝的地方,好好補補功課,等我把六如秘籍練成,嘿嘿……」
這是幾天前,他剛從武陵峰溜走時的想法。現在他在去龍吟湖的路上。
沒有乖乖地被冷凝騙,他覺得有點對不起她。而且他也覺得對不起自己。他有一種自信,要是和冷凝交往下去,她一定會真的愛上他,而背叛她的師父。因此,他這時候就想,在龍吟湖或許還能見到她吧。
他毅然決定冒險去龍吟湖,還有一個最想見的人,那自然是雲霓。
至於周四方和一夫人這兩方面的人,他一點都不擔心,到時他們忙著狗咬狗,恐怕騰不出手來對付他這塊肥肉,況且以他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還不知道見風使舵嗎?眼看他們快騰出手來時,先來個三十六計,走他娘的。
山路崎嶇,馬行遲緩。奇怪的是,身後蹄聲急促,有一騎正飛奔上山來。這人不僅騎術高明,座下的馬也一定不是凡種。
關千劍勒馬。
他勒馬倒不是為了等後面的人,而是看見前面轉彎處現出一個形貌特異的人來。這人肩上扛一張短梯,全身上下除了頭上沒毛,其餘的地方如臉頰、鼻子、耳朵、脖子、手背……都是又黑又粗的毛,長有寸許,捲曲濃密;年齡在六十上下。
真是個怪人!
荒山野嶺的,扛一把梯子又做什麼,況且還是這麼短,能有什麼用?上樹摘果子吃?仔細看去,這梯子不是木頭做的,而是金屬一類,一共五級,每級間隔還不一,總高不過七尺。
這怪人也停下來。
但他沒有看關千劍一眼,而是突然轉身向後,並且把梯子放下來,拄在山路上。他的眼神像極了一個發現獵物的獵人。
「小毛孩,有沒有看到我徒弟?」聲音從怪人盯著的方向傳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一夫人!?」關千劍的心提到嗓子眼。
那怪人把梯子提高了兩尺,再往地上重重一頓,怒道:「你叫誰小毛孩?」
關千劍座下的馬往後錯了兩步,它感到地皮震動,有些受驚。
更受驚的是關千劍。因為他看到這怪人的梯子杵在泥路上,沒有陷進去一分一毫,而地上所受的力道卻有千均!
這是何等高明的內功!
「誰的毛多,我就叫誰。」老太婆的語調不喜不怒,不咸不淡,讓人聽不出她是說真的還是有意調侃。由此就叫人很想一睹她的真容,看看她臉上的表情。
關千劍盯著聲音來處,心還在狂跳。
如果是一夫人,調轉馬頭逃跑,恐怕已經來不及!
只能引頸就戳,再就是希望來的不是她。?
灰袍掀處,樹後轉出一個面色清瞿的老婦人,昂首闊步,氣勢攝人,臉上卻明顯缺了點什麼,不用找也知道是每個人都有的鼻樑;她不是沒有,而是實在太低,只如被埋在皮膚下面的一根筷子。鼻孔自成一家,無遮無掩,正如豬鼻子一般。
關千劍心中的石頭化一陣煙,飄散無蹤:一夫人可沒這麼丑。
多毛怪客身上長毛蓬鬆起來,像只發怒的狗,瞪著來人,久久說不出一句話。老婦人故意不看他,一抬下巴,鼻孔反而變顯得小了,向關千劍這邊問:「喂,兩個小的,見到我徒弟沒有?」
關千劍聽她說「兩個」,回頭一看,又吃一驚!身後一匹馬,毛色如雪,馬上的人也是一身白衣,正望著他鼓氣擰眉,生著悶氣。
「冷凝!」關千劍激動得整個人都敞開了,「我正找你!」
「你知道你這話有多可笑嗎?」
「我知道……是有點……」他知道這事不好解釋。
「從我身邊離開去找我?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你想去龍吟湖,以為我不知道嗎?」幸好她把話接過去,要不然讓他說,還真說不出「想」幹什麼。
「我實在經不起誘惑,這熱鬧不能不看……」
「經不起誘惑?我知道你是經不起誘惑,到底是什麼在誘惑你,恐怕就難說了——那天她跟你閑話那麼久,我就知道……」
「誰?你不會以為我和你姐姐私奔吧?我現在不是一個人嗎?」
冷凝眼中忽現驚懼,張口大叫:「下馬!」關千劍也感到背後風緊,知道有人偷襲,其勢之猛,從所未遇,來不及騰挪躲閃,身體一歪,滾落於馬腹之下。就聽一聲長嘶,座騎隨後倒下,滑向山腳。
關千劍被冷凝拉著,茫然後退。
「如此凌利的劍法,當世巾幗英雄,除了雲九霄雲前輩,再找不出第二人,家師常常提及閣下的大名……」說話的是冷凝,關千劍只聽到聲音,卻似連一個字都未能領會。
雲九霄——就是那個醜婦,哼了一聲,對冷凝口中的「家師」毫無興趣:「你們剛才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關千劍看她停在丈余遠處,並不追擊,心中稍定,雖然惱恨她的兇惡,卻畏懼她的武功,不敢跟她抬扛,稍一沉默后開口道:「我說的是『冷凝,我正要去找你。』不知道這幾個字什麼地方不妥,得罪了閣下,以至要背後下狠手偷襲?」
雲九霄不理會他,朝冷凝道:「你呢?」
冷凝看關千劍不犟嘴,便也如實答道:「我說的是『你知道你這話有多可笑嗎?』」
雲九霄又問:「那麼我問你們的是什麼?」
冷凝道:「前輩似乎是向我們打聽一個人……」
雲九霄倏地沉下臉來,喝道:「你說什麼?」
冷凝心道:「你跟我師父最多不過平起平坐,我敬你是長輩,才回答你的問題,可不受你呵叱。」因此把臉別過一邊,表示對她的態度不滿。
關千劍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大為光火,但想如果任冷凝犟下去,勢必引來殺身之禍,忙替她答道:「你的問題是:『喂,兩個小的,見到我徒弟沒有?』」
原來雲九霄這次發怒,正是為冷凝不能一字不漏地複述她的話,怪她不尊重自己,聽到關千劍的回答,暫時把冷凝忘在一邊,怒氣卻更盛,眉毛一豎,鼻孔一張,喝道:「可你的第一句話卻是『冷凝,我正要去找你。』這與我的問題有關嗎?難道我的徒弟叫冷凝?」
關千劍聽她重複自己的話,說得和他一般感情具足,差一點笑噴,卻又不得不強行忍住,一邊憋著還得一邊說話:「正要請教令高足的大名。」說完幾乎沒來得及把嘴唇咬住。
雲九霄撇下關千劍,又問冷凝:「你的第一句是『你知道你這話有多可笑嗎?』這與我的問題又有什麼關係?難道我向人打聽我徒弟的下落很可笑嗎?」
冷凝看出她腦子跟常人不同,不跟她一般見識,答道:「向人打聽自己的徒弟,本來沒有什麼可笑,可你問話的方式卻很可笑。」
關千劍沒想到冷凝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忙向她使眼色,卻沒起到任何作用。出人意料的是,雲九霄對這不恭不敬的話,反而不以為忤,只問:「你們說的第二句話是什麼?」
冷凝不答,關千劍道:「我說的是,『我知道……是有點……』,她說的是,『從我身邊離開去找我,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冷凝斜他一眼:「這些話你又記得清楚,怎麼那天在武陵峰上說的轉眼就忘了?」
關千劍聽出她話中的幽怨之意,一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冷凝吃驚,輕輕往回縮,卻並沒有認真奪回去。關千劍趁機狠狠捏了她一把。
雲九霄只顧自說自話,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可我的問題是,『喂,兩個小的,見到我的徒弟了嗎?』你們的第二句話又與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關千劍也知道她腦子有些毛病,笑道:「這個晚輩也不清楚,想必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冷凝笑噴。
雲九霄沒有在意,繼續問:「我既然有事問你們,你們的第一句話與我的問題沒有關係,可以勉強解釋為反映遲鈍,第二句話與我的問題還沒有關係,那你們是存心和我賣關子了?」
關千劍道:「我們並不想和您賣關子,因為我們不缺銀子用。我說賣關子的不是我們,反倒是您老人家。」
雲九霄現出思索的神氣道:「我賣什麼關子?你們沒有問我問題,我有什麼關子可賣?」
關千劍道:「您問我們有沒有見到過您的徒弟,卻又不說明您徒弟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多大年齡,是男是女,這不是賣關子是什麼?」
「哈哈哈哈……」一陣狂笑;是那個沉默多時的多毛怪客。他早把梯子立在山路上,自己坐在最高一級,兩腳懸空,悠閑地晃蕩著。梯子正像生根一般,既不倒下也不搖動。
雲九霄聽到這笑聲,以為自己受人愚弄,臉上一紅,喝問關千劍:「你搗什麼鬼?」
關千劍正經道:「我沒有搗鬼。」
雲九霄道:「你沒有搗鬼,他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關千劍尚未回答,對方劍氣又已及身。
這一劍全無躲避的可能,更不可抵擋,來勢實在太快,而她的劍意之中,顯示出無論目標後退、側避、跳高或是伏低,都無異於主動送到劍鋒之下受死。
這實在是極其高明的境界,令敵人未出一招,已心寒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