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公雞下蛋(二)
「大白天的,我們又不偷東西,穿什麼黑衣,蒙什麼面啊?」林泉一聽關千劍吩咐趙府中人趕製黑衣,老大不解。
按關千劍的要求,所制黑衣,全身只有四肢和雙眼處開口,其它一如麻袋,密不透風,縫製起來倒十分便捷。
關千劍笑道:「要不把頭臉蒙住,以林兄的龍行虎步,怎麼作雞,怎麼下蛋?」
林泉聽他調侃自己姿態,哈哈大笑,昂首挺胸,邁開八字步,在眾人面前大搖大擺走了兩個來回道:「步態是可以改的嘛,這樣走起來,你們看能像雞嗎?」
兔子精豎起大拇指道:「像!像!真像一隻找不到老婆的大公雞!」
林泉問一聲「是嗎?」忽然轉回臉來,盯著兔子精,皺起眉頭,以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眾人隨他目光看去,「咦」地一聲,似有極其重大的發現,不約而同以稀奇古怪的眼神看兔子精。
兔子精兩手捂住屁股跳起來叫道:「幹什麼?看著我幹什麼?你們是公雞,我又不是母雞!」
鄭漚笑道:「就算我們是公雞,你是母雞,捂屁股有什麼用?」
眾人起鬨:「就是啊,難道你沒見過公雞是怎麼欺負母雞的嗎?你應該抱頭才對……」
李志霄忽地越眾而出,走近兩步,手拖下巴,更加仔細地端詳著他,點頭道:「要是打掉這兩顆兔子牙,不就是活脫脫一隻老母雞嗎?你們說呢?」
兔子精指著他鼻子罵:「去你奶奶的熊!去你奶奶的熊!」眼神從各人臉上掠過,明顯這一句話人人有份。
大家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哄堂大笑。
關千劍站出來道:「好了好了,玩笑歸玩笑,現在說正經的!——剛才說了,我這一計叫作公雞下蛋,李兄你就算把兔子精變成老母雞,不也白搭……」
「就是!」兔子精難得有人援助,頓時感到正義是屬於自己的,更加義憤填膺。
這一來眾人再次絕倒。
林泉忍住笑,抬起手來道:「行了行了行了!現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大家都嚴肅點。照我看,兩軍對壘,最重要的是軍情,而軍情最關鍵的就是要保密。現在關老弟要用計,我們是不是該派幾個人在外面巡哨,以免被人刺探軍情?」
關千劍連連點頭道:「正是這話!偏勞各位兄弟了,——除林兄和我之外,大家分散到宅子四周,觀察敵人動向,如見有人靠近窺視或偷聽,不必接戰,學老母雞下蛋叫兩聲就可以。」
鄭漚幾個都道:「這個得兔子精先做示範……」
當下眾人嬉笑著散去巡邏,關千劍又吩咐趙府管家:「把府上家丁中年輕力壯的都叫來,就說爺們這裡重重有賞。」管家得令而去。
林泉滿腹狐疑:「一會是雞,一會是蛋,一會又是壯丁,還嘴上抹石灰,空口說白話,要給人家賞錢,你這到底計將安出啊?好歹你說給老哥我聽聽,也好幫你參謀參謀,豈不聞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關千劍卻要故意掉他胃口,敷衍道:「你剛才也說了,兩軍對壘,軍情保密是重中之重,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變數,多一分危險。」
林泉道:「切,你難道還怕我投敵叛變?」
關千劍道:「話不是這麼說,豈不聞隔牆須有而,窗下豈無人?我不是防你,我是防有人竊聽。」
須臾,全府上下家丁聚齊,不下一二十號人,站成兩排,眼巴巴看著關千劍和林泉,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賞賜,又為什麼突發善心。
關千劍看這些人,果然虎背熊腰,身形彪悍,點頭髮話道:「你們當中,誰會騎馬?」
「我會!」
「我會!」
「我也會!」
關千劍看他們人人踴躍,猜想必定有人沖著「賞賜」,濫竽充數,便提高門檻,又問:「誰能在馬上揮刀舞劍,捨命廝殺?」
「我能!」
「我能!」
「我也能!」
聲音絲毫不見小,竟沒有一個人不是自認為勇士。
關千劍在額頭上摸了一把汗,看向林泉。林泉兩手一攤,表示不明就裡,愛莫能助。
關千劍回頭大叫一聲:「好!既然各位都是英雄好漢,我們這就上馬殺敵!」
一聽這話,人人萌生退志,大一雙凄惶無助的眼睛:「啊?要打仗啊……」
又有人心生疑問:「沒有聽說哪個國家要來打我們啊?」
關千劍笑道:「不是要打仗,而是要打架,——你們沒看到四面山上都是些持刀握劍的人嗎?我就是要帶你們去打他們!」
「那麼多人,眾寡懸殊啊!」——
「呃,其實,我剛才說笑的,我不會騎馬……」
「我雖然會騎馬,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拿得起刀劍殺人?我還是不去了!」
「我雖然會騎馬也不怕殺人,可是我暈血,我也去不了!」
……
眨眼之間,二十幾號人退出老遠,擠成一團,或搖手,或縮肩,或勾腰,爭先恐後表示不敢奉命。
但在這些人留下的空地上,卻仍昂然站著一人。
關、林二人不無驚訝。
「想不到這位兄台倒是個真好漢!」林泉忍不住讚歎。
「我不是什麼好漢,我怕鬼,但我敢殺人!」
「哈哈哈哈……」人都笑他。
這人生得傻大黑粗,一開口,喉嚨里像堵著許多東西,聲音混濁,每說一句話下巴還直往衣領里戳。
關千劍知他定是個莽漢,拍手叫道:「好,就是你了!」又對剩下眾人道:「你們且回去,順便幫我把外面幾個兄弟叫回來,至於賞錢,只管找你們管家要……」
等到鄭漚等人回來,黑衣也已趕製完成,關千劍給每人分發一套,包括那條莽漢,唯獨漏掉林泉。
「你這又是玩什麼花樣?為什麼你們都有黑麻袋,我就沒有?」林泉不服。
不獨林泉,眾人也都不解。
關千劍笑問:「你們見過黑色的雞,見過黑色的蛋嗎?」
林泉直著脖子不依:「這麼說我你們都是雞,我一個人是蛋,你們全成我長輩了!」
康諾笑道:「這倒也未必,先有蛋還是先有雞,這個謎連聖人都解不開,誰是晚輩誰是長輩,誰說得清楚?」
林泉一掌拍在他肩上道:「還是師弟你厚道呀,知道為老哥說話。不過說正經的,關老弟你現在可以公布謎底了吧?到底計將安出,何為雞何為蛋,又有什麼用途?你再不講清楚,我們哪知道怎麼配合你?」
關千劍神秘一笑,把大家招到身邊,頭碰著頭,才小聲道:「其實我之所以不一開始就跟大家說明,怕走漏風聲只是一方面,還另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這計策太簡單,說出來哪還有神秘感可言?」
林泉道:「哪怕簡單?只要管用,你快說!」
關千劍道:「說得通俗易懂一點呢,無非就是金蟬脫殼。我們總共六個人,雖然長得各有各的風流倜儻,用這麻袋一套,誰分得清哪個是哪個?就算偶爾掉個包,把張三換成李四,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覺嗎?」
林泉恍然道:「啊,原原來這麻袋是個障眼法,我明白了!這正好比,你們是雞,我是蛋,你們生完蛋繼續走路,把敵人引開,而我這個蛋卻在暗處,悄悄地把信送往仙翁山……啊呀,這條計策一虛一實,一明一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妙啊!可是……」
關千劍忙不迭自謙道:「過獎了過獎了!林兄……」
兔子精懶得聽他啰嗦,問林泉:「可是什麼?」
林泉愀然不樂道:「可是為什麼讓我做蛋?我應該是雞啊!憑什麼你們去犯險,我卻來撿現成便宜……」
兔子精沒聽他後面的話,咬住前面的話頭不放,哈哈大笑道:「你是雞你是雞,我不跟你爭……」
關千劍斥道:「去!你有完沒完?——林兄,你不要誤會,我之所以做這樣的安排,不是特別照顧你,叫你一個人享清福,而實在說得上是孤注一擲!因為這第一個『蛋』至關重要,完全可以說成敗在此一舉,而我們這些人中,能夠獨當一面的,除了林兄你,還能有誰?所以你責任最為重大!」
林泉道:「若說獨當一面,論智計武功,你關老弟哪一樣不比我強?你都不能獨當一面,誰能獨當一面?我看第一個『蛋』由你來做才最合適!」
關千劍搖頭道:「不對不對,你們都可以做『蛋』,唯獨我要把這『雞』做到底。」
大家哄然一聲,都問:「為什麼!」誰不知道,他若真這樣做,無異於把求生的機會都讓給了別人,而他卻做了眾人的犧牲?
兔子精沒想那麼多,弔兒郎當道:「難道因為你最賤?」
關千劍不理會他,信心滿滿對眾人道:「因為我有護身符。」
李志霄瞪起一雙牛眼道:「我們又不是去捉鬼,護身符頂得什麼用?」
林泉明白他的意思,問道:「你說的是你背上這柄劍?可是它雖能增加你的功力,卻遠不足以對付一夫人這樣的高手……」
關千劍莫測高深道:「我沒有說要拿它來對敵呀。」
林泉奇道:「那它憑什麼保你平安?」
關千劍搖頭道:「恕我要再賣一個關子,暫時不能跟你們明說。總之,你們要相信我,我決不會眼睜睜自己往火坑裡跳的。——現在請大家換上行頭,立刻行動吧!」
林泉正低頭沉吟,忽又想到一事,叫道:「等一等!關老弟有沒有想過,我們李代桃僵,如果被他們看破機關,又將如何應付?」
關千劍道:「想過。」
林泉道:「如何應付?」
關千劍坦然道:「無法應付。」
眾人一聽這話,都道:「這、這、這……」
他們想說「這也太光棍了吧」。
關千劍對於大家的質疑,並不在意,抬高聲音道:「但是我相信,就算被看破,也不會這麼快。——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第一次衝出去時,他們跟本無意阻攔,後來我還殺了他們那麼多人,他們仍連屁都沒放一個,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們是真的對我們的人不感興趣,要的只是我背上的劍。正是基於這一點,我才想到用這一計。」
他略一停頓,趁眾人都在思索,慷慨激昂道:「所以請大家不要有任何顧慮,前怕虎后怕狼,豈是大丈夫行徑?」轉向林泉,一拱手道:「林兄保重!今日一別,想見之期一定不遠!——我們先行一步,——出發!」
不久趙府又是六騎馳出,馬上的乘者一色黑衣,除兔子精身形特小,容易辨認,關千劍背上的寶劍刺眼外,餘人都難分彼此。
哨聲再響。
一切與前次無異。
但是,當他們重回山頭,卻見面前山坳里黑壓壓一片人頭,散成半圓,堵住大路,有不下百人。
當先兩個中年人,其中一個三角眼,吊著兩個皺巴巴的眼袋,躍眾而出,指六人道:「停。」聲音不溫不火,有氣沒力,倒像個守城門的士兵,只為了例行檢查。
六人勒馬。兔子精嘀咕道:「剛才不攔,我們不走,現在我們要走,他偏偏來攔,這叫什麼?存心找架打!」
李志霄道:「看這情形,不打架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