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莫須有
「老人家,原來您不聾不啞。」
老人眼中的光芒不減反增——呈潮漲之勢猛增!他雖然已經重新坐回去,此時又有些坐不住了,兩片乾枯的觜皮蠕蠕而動。他的注意全集中在關千劍右手的劍上。
劍沒有歸鞘。從對岸走來的路上,他試過幾次,竟怎麼也無法把它送回去,好像劍身在短短的時間內鼓脹了。
「老人家一定不是個普通人,一定有過不平凡的往事吧。」關千劍一邊說著,還在********上上下下打量老人,絲毫沒警覺其人的失態之舉。
他發現這老人絕不同於一般的老人,甚至也不同於任何人,他的臉頰和眼角雖然都有皺紋,但那從內里透出的紅潤之色,完全沖淡了衰老的跡象,眸子則清亮有如嬰兒,沒有一點渾濁之氣,鬚髮俱白而並不蓬亂,真可謂鶴髮童顏,仙風道骨。
關千劍不禁想道:「原來老並不可怕,老人也有老人的風采!」
「我警告你,別人的事不要瞎打聽!」老人抬頭的動作並不如何迅速,但關千劍仍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威攝力震住。他的心往下一沉,腳步停下,嘴巴閉上,兩條手臂像枯木一樣垂下來。整個人像被凍結一般。
「是……」在對方片刻不放鬆的迫視下,他慌亂而不太利索地擠出一個字,心中直叫邪門。
老人頭向後輕微地一仰,拋出一個冷笑,似乎很看不起這年輕人的膽怯。他道:「小子,你以為你撿到寶了嗎?」
關千劍道:「您指的是這把劍嗎?」聽對方口氣,似乎自己走眼了,不過白歡喜一場。但它的神奇之處,卻不是憑任何一個人的言語可以抹煞的啊。
「你一定覺得奇怪,——這分明是個寶物,是不是?」
「正是,而且遠不是一般的寶物,它競能增加一個人的力量。但聽老人家這口氣,似乎有不一樣的看法。我倒很願意請教高見。」
「你沒聽說過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話的意思是,一個人因寶物而招致禍患。試想,帶來災難奪走人性命的東西,再稀罕再貴重又有什麼用?那麼寶物也不成其為寶物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您可以說得再清楚些嗎?」事實上他立刻對對方的意圖瞭然於胸:老不死的起野心了!如果一句話還不能說明什麼,老人的神色卻將一切暴露無遺。他裝傻不過為了拖延時間,好作出決定,想出對策。
「你真的不明白?」老人像能窺透他的心思。
「現下有點明白了。」關千劍的衣服獵獵作響,髮絲狂舞,襯得他凜然生威。他已作好拚死一戰的準備。
寶劍使他再次顯示出種種異象。
老人的臉色瞬間數變:有驚,有怒,有悲,有嘆,有艷羨,有嫉妒,有迷惑,有無奈……許久才平靜下來。他似乎不急於動手。
「我再問你,你為什麼不把劍送回鞘中?」
「我試過,送不回去,好像鞘口突然變小了。」他提醒自己,老不死的之所以問這不相關的問題,一定是為了分散敵人注意,因此他一方面冷靜回復,神經卻綳得更緊。
「你想知道用什麼方法可以叫它重新歸鞘嗎?」
「當然想,否則帶著一柄沒鞘的劍,該有多麻煩。」他的語調明顯故作輕鬆。
「哼,」老人冷笑,「你是不是以為我想將這劍據為己有?」
「難道您是想拿他送人?」
「呵!」老人失笑,「真是初生這犢不畏虎啊,你是不是很有把握將我擊敗?」
「談不上擊敗,我只是覺得,對付一個老人,勝之不武,但若輸了,就更丟人。」
老人點頭又搖頭:「這話很實在,很地道。但可惜你面對的是我,你這話就只是個笑話。告訴你吧,我這一生,還從未有過敗績。就算敗過,我的對手們也不敢拿出去宣揚,因為倚多為勝,說出去也只是丟人。」
關千劍道:「李厚德也從沒有過敗績,為了把這光榮保持下去,他情願一輩子不出縣門。」
老人虎軀一側,猛然轉頭看定關千劍。他感到愛了極大的侮辱。他身後的兩間茅屋在風中搖搖欲墜,屋旁一棵棗樹上的綠葉紛紛抖落,頃刻光禿。
關千劍的衣服髮絲落下,威風盡失。他心中被恐懼充滿,幾乎失去自主。就在這時,他的手也空了,白光閃過,天地俱失。
他來不及叫喊,連叫喊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天地重又歸位,老人身後的風停息下來,臉上的怒氣也漸漸消退,換上一副十分蕭索的神情。
他胸前橫著一柄長劍,那正是關千劍的寶劍。
老人盯住劍尖,不住搖頭。「哎,畢竟是老了。二十年不動它,大不如前了,誰說寶刀不老呢?」
關千劍寶劍被奪,沒有感到一點點屈辱,相反還很高興:沒有高超的劍術,寶劍何用?若純以劍術能夠勝人,又何需寶劍?而現在擺在面前的,就是學到絕世武功的好機會!
老人斜視關千劍一眼問:「這一劍比之什麼李厚德、張厚德如何?」
關千劍興奮道:「老實說,我沒看清楚。不過這柄劍您喜歡就請拿去吧……」
老人不理會他後面一句,打斷道:「如果你都能看明白我這一劍,那也不值什麼了,你知道這一招妙在哪裡嗎?」
「妙在一個快字!」
「光快有個屁用!」老人毫不領情,「除了快,還要准,我若只快不準,你恐怕已經成瞎子了。」
關千劍聽得一頭霧水,心中卻高興:看他的樣子是要指點我,有門有門!但說我差點成為瞎子又是怎麼回事?還沒開口問,老人已自己續道:「我剛才一劍分別在你兩隻眼裡,各斷一根睫毛,你看,它們在這裡呢。」
關千劍一邊走上前去看,心裡卻犯疑:「吹牛吧,你刀子都伸進我眼睛里來了,我能沒有一點感覺嗎?」
劍上躺著的倒確實是睫毛的樣子,而且真是兩根。
老人看出他的心意,冷哼一聲又道:「本來這一劍不僅要斷你兩根睫毛,還要齊根剜起來,連毛囊都連在一起,但在剎那之間我竟然生出患得患失之心:若稍一失手,讓你死前還做一回瞎子,我這一世英名豈不是要付諸東流?」
關千劍驚道:「我已經答應把寶劍送您,老人家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老人道:「這劍雖不是我的,卻還輪不到你來做人情。不過這些事你也不必知道。為了讓你能夠瞑目,我可以告訴你我非殺你不可的原因。只因這劍唯有見血才能歸鞘,而我又不願意用自己的血來喂它,所以只好勞你的駕,去奈何橋上走一遭了。」
關千劍急道:「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老人道:「你這麼怕死,用你的血來喂這口寶劍,真是太委屈它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關千劍怒道:「只有你老人家的血才配得上它,可惜你一樣不肯獻身。而我並非吝惜一死,只是不想枉死罷了。如果只要飲血就能歸鞘,何必一定要死?割破手腕喂它個飽不就行了?難道你非要殺個人過過癮?」
老人「嚯嚯」笑道:「我平生殺人無數,還沒過夠癮嗎?好,你不妨試試,看看割破手腕能不能把它餵飽。不過我勸你不要徒受皮肉之苦了,如果生人的血也能平息這寶劍的淚氣,世上就不會那麼多枉死的冤魂了。我的劍快,保證你還能死得舒舒坦坦。」
關千劍道:「把劍給我,我一定要試試!」
老人冷笑道:「別忘了這劍是怎麼到我手上來的,你以為拿回它就能勝過老夫嗎?接著,大不了讓你換一種死法。」他把劍拋出去,輕蔑地看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