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遠看山有色
即使到了新的住處,蘇儀也沒有怠慢軍業,早晨一直在練兵場中誦讀兵書史書;因為暫時沒去買菜,蘇儀吃了一頓簡單的飯菜,下午則在練兵場中練習刀法。
晚飯過後,項從流準時到來,蘇儀上了他的馬車,往城西趕去。
「刺史大人,你先前說要為我畫一張臉譜,究竟是什麼原理,畫畫能改變相貌?」蘇儀好奇問道。
「『栩栩如生』是高境界畫術的能力,能讓畫出來的東西活靈活現、無論看還是用,都和現實的事物相差無幾,畫出來的臉譜也能以假亂真,到了目的地你就懂了。」
蘇儀點點頭,不再多問。
車馬拐街轉巷,行駛了一刻鐘左右才到目的地。
蘇儀下了車,頓時感嘆州城之大,若是放在縣城,馬車行駛一刻鐘都夠繞城一圈。
項從流帶著蘇儀進了一條巷子,來到了一處民家的門前,剛想敲門,蘇儀便聽見院內傳來一聲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我終於把想象中的龍龜霸下畫出來了!我果然是天才!」
聽到這一道音若癲狂的男人吼叫,蘇儀臉色古怪,項從流少見地搖了搖頭。
「雖然這是個瘋子,但他的畫術的確很高超,你不用介意太多。」項從流出口辯解。
蘇儀頷首表示理解,藝術家總是瘋狂的。
隨後項從流敲了敲門,等了許久卻毫無反應,神色似是有些不耐煩,抬起腿來,直接踹門而入。
蘇儀連忙跟上,進院以後一看,這處小小的宅院丟滿了畫卷和廢紙,一名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帘,後者的衣物沾滿墨水和顏料,正匍匐在案桌上,逗弄著一隻惟妙惟肖的墨水龍龜。
「常兄,我把蘇十籌帶來了,按照約定,你給他畫張臉譜。」項從流面無表情說。
「啊?約定,什麼約定?」常姓中年連頭都沒抬。
項從流立刻一劍斬了龍頭烏龜。
只見後者噗的一聲崩塌,原本活靈活現的身姿立刻化為一灘墨水,將桌上的紙染黑一片。
「啊啊啊啊!我的傑作!我這兩個月的心血!你快賠我!賠我!」
常姓中年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但當他抬起頭看到項從流的臉時,神色卻是微微一怔,旋即撇過頭去,發出一聲冷哼,把一肚子火氣給咽了下去。
「賠?要我讓你下去陪它嗎?」項從流又按住劍柄。
「哼,你求人辦事的態度真是差!我可是大師,大師你懂嗎?喂,小子,叫大師!」
「常大師。」
蘇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無論如何,能畫出如此這等幾可亂真的畫獸來,足以說明對方的繪畫水平了。
聽到這聲稱呼,常大師一愣,眼中的瘋狂情緒似乎消散了大半。
「倒是個懂禮貌的傢伙,不像某人,認識幾十年永遠都是那種冷聲冷調……」
常大師若有所指地瞥了眼項從流,後者不為所動,緩緩啟齒道:「廢話少說,快點辦事吧。」
「你當我是誰?我可是大師,被這般呼來喚去,豈不是掉了身價?」常大師又看向蘇儀,說道,「喂,小子,接著這個。」
常大師將一道畫卷隨意一拋,蘇儀連忙接過,攤開兩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幅山水畫。
「你想找我畫臉譜,好說,評價一下我這幅畫,要是評的好,我就給你畫;要是差了,再多錢我也不畫。」常大師抱著雙臂,神色桀驁,說道。
蘇儀一臉茫然地看向項從流,後者聳肩搖頭,似是在說:這傢伙就是這個德行。
蘇儀心中無奈,只得說:「那容小生觀摩鑒賞一番。」
隨後蘇儀將畫卷張開,鋪於桌面,細細一看,心中乍然讚歎。
畫上是一條山脈,向遠處蜿蜒而去,一條瀑布越過巨石,夾山而下,飛流千尺;雲霧迷濛,將山腰掩蓋,使整幅化作顯得朦朧隱約、如夢似幻;瀑布落到山腳下,激起雪花般的純白,飛珠若雲,化為涓涓細流,在石縫中奔跑流淌;岸邊有幾棵桃花樹,正值春暖花開時,花團錦簇,朵朵桃紅爭奇鬥豔,仿若燃起一片花火。
而再離近一點看,仿若還能聽到樹上鳥兒的鳴叫,與瀑布長河的湍流交響。
蘇儀看了許久,只覺心馳神往,彷彿早已置身於這高山流水之中,甚至隱隱嗅到了桃花的鮮香。
一瞬間,春寒乍暖,驅陰回陽。
「怎麼樣?」常大師歪著頭,盯著蘇儀的側臉。
「見到此畫,小生宛如身臨其境,便為它評上二十個字,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多多海涵。」
說罷,蘇儀醞釀一番,開口吟道:
遠看山有色,
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
人來鳥不驚。
蘇儀的語速很慢,但早在他念出第一句時,項從流和常大師雙眸齊齊一亮。
這首由唐代詩人王維所作的詩動靜結合,全詩沒有一個畫字,但卻淋漓盡致地將此畫的逼真與傳神描述了出來;初一聽此詩,巍峨的山、活潑的水、鮮艷的花與歡唱的鳥兒,種種景象便躍然於眼前,兩人竟然陷入了繪聲繪色的遐想之中。
待得蘇儀念完時,兩人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眼前的只不過是一副靜止的畫作而已。
遠看山有色,山高樹茂,峰巒突峻,人們遠遠觀之,總覺模糊,但此畫中的遠山卻是一片春色盎然,翠色茫茫,直教人流連忘返,沉醉其中;此等靜境,只有心靜之人才能品味的到,浮躁之人,無論如何都無法領略此句之美。
近聽水無聲,水流湍急,淙淙奔騰,一片鮮活的景象,然而離近了一聽,卻聽不到流水之聲,瞬間由動入靜,靜的令人心神彷彿都要受到此景的牽引,又怎道,此時無聲勝有聲!
春去花還在,花兒在春季綻放,燃起花火,美到極致時,卻又在春去后悄然凋零,使人遺憾如潮湧、無處留美的傷懷綿綿,而畫中的花永不凋謝。
人來鳥不驚,人們走近枝頭上鳴啼的鳥兒時,後者總會受驚飛走,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使人引以為憾,但畫中的鳥兒卻不會飛走。
全詩毫無讚美之言,僅僅將畫作與現實對照描寫,卻比任何讚美都更加凸顯了此畫的形神兼備,彷彿為這畫中的一切添上了生命,也不由得兩人不驚嘆了。
「此詩好似寄託著一種『可見不可得』的遺憾,又似有包含著『可得』的夢想,沒有永恆的美景,卻有永恆的畫作。」項從流拍手感慨道。
「詩如畫,畫如詩;畫美,詩更美。」
常大師說完,更是仰頭向天,眼眶微紅,似是噙著一抹感動的淚水;此刻他的眼中再無瘋狂之意,彷彿心神早已飛升到九霄雲外,為之升華。
曾有無數人吹捧過他的畫作是如何美妙、如何有價值,但他想要的,正是這種情景交融的評價啊!
蘇儀念完此詩,又仔細觀摩桌面上的畫作,心生感慨。
突然,這畫卷憑空隆起,其上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條支流,甚至是每一樹每一石,都彷彿化為了真實;僅僅是在兩個呼吸后,畫中的景象便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了三人的眼前。
「這……」蘇儀訝然不已,望向項從流,發現後者的臉色也是一臉茫然,倒是常大師捏著下巴,作出若有所思狀。
眼前的微型山水是那般真實,蘇儀能清晰地感受到其間的水流聲清脆悅耳,鳥鳴聲婉轉悠揚,絕不是幻覺。一陣風吹來,山峰與河堤上的樹枝搖曳、沙沙作響;山腰上雲霧裊裊,迷離徜仿,兩行大雁飛過,發出咿呀的齊聲鳴啼,好似要響遏行雲。
這異象並不壯觀,但卻美不勝收,精緻到了極點,令蘇儀深深陶醉其中。
「咦,這大雁……」項從流一挑眉毛,開啟了天涯咫尺能力,更是嘖嘖稱奇。
蘇儀見狀,也仔細一看,發現這兩行大雁竟然是自己先前所念的詩的每一字。
這異象持續了三十多息,之後,隆起的山峰、一切栩栩如生的事物都重新歸於畫卷之中,但此時,這道畫卷的空白處多出了兩行小字,正是「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四句。
這二十個字的字形蒼茫古逸、宛若要與畫作融為一體,竟然顯得如此和諧,為此畫更添一抹詩情畫意。
「好!」常大師終於忍不住拍手稱讚,「此山水圖是我年輕時所畫,並未添入『栩栩如生』之效能,但你卻憑這一首詩,令這山水圖由『死畫』轉為『生畫』,可見這評語之妙,與這畫作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項從流也頷首而笑,表示贊同。
「那常大師是否能替小生畫臉譜了?」蘇儀小心翼翼問。
「跟我進來。」常大師轉身回屋。
蘇儀看向項從流,後者微微點頭,蘇儀這才跟著走進了屋。
一進屋,常大師立刻讓蘇儀坐到一張高腳椅上,也不廢話,端了碗狀似清水的顏料來,提筆沾了沾,就往蘇儀臉上抹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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