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蘇儀坐回了座位,再次與諸君暢飲。
端木鐘見到蘇儀成功解決了此前的事態,心中微喜,又看向縮在角落中,一臉惶惶的丁仁,頓覺揚眉吐氣。
「如何,丁仁兄?蘇十籌已經證明了他的文武全才,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端木鐘嘲笑道。
大部分人此前早已遺忘丁仁,此刻見到端木鐘又提起他來,紛紛將視線投向三樓,豎耳傾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丁仁已經黔驢技窮,再也想不出對付蘇儀的法子,原本只想低調度過這場宴會剩餘的時間,然後悄悄溜走。此刻他卻被端木鐘一把糾了出來,再次暴露在眾人那一道道足以殺死人的凌厲目光中,心中頓覺苦澀。
「端木鐘是吧,我記住你了!」
丁仁咬牙切齒,一臉憤然地瞪了眼端木鐘,心中狠狠道。
但面對著眾人的視線以及現場詭異的氣氛,迫於壓力之下,丁仁不得不起身向蘇儀作揖,賠禮道歉。
「蘇十籌文采武功名不虛傳,是在下有眼無珠了!在下本欲向在場眾人一一敬酒賠罪,奈何家中妻子最近身體抱恙,在下便不再久留,先行告退!」
蘇儀淡淡一笑,道:「丁仁兄走好。另外,就當做是我的忠告吧,請丁仁兄轉告諸葛清:與其有時間嫉妒我、甚至找人來為難我,倒不如將這時間拿去勤勉學習。只要他多多努力,文采武功再上一層樓……我的下一次勝利就能顯得更有分量了啊。」
在場眾人爆發出哄堂大笑,連皇甫院事這等老年人都忍俊不禁了。
丁仁心中憋著一口氣,向蘇儀一拱手,狼狽離去。
沒了丁仁這個搗亂的人,案首宴的氣氛再次恢復平穩,有了先前蘇儀作出的那首勸酒詩,宴會的氣氛更是熱烈,幾乎滿場都是討論蘇儀所寫詩文的話題,慶華樓內熱鬧無比。
計掌柜的神色喜氣洋洋,蘇儀在慶華樓作下了這首軍文,未來有人提起這首詩時,就一定會提起慶華樓,這名聲可是了不得啊!但在另一方面,計掌柜又苦澀不已,先前他有眼無珠冷落了蘇儀,恐怕以後再也不可能跟蘇儀攀上關係了。
計掌柜有喜有憂,參加宴會的人其樂融融,而那三名歌舞伎在一樓中央吟歌起舞,水平之高,惹得眾人連連喝彩,就連蘇儀也忍不住看了幾眼,不時點點頭。
只不過,蘇儀並沒有發現,那位坐在中間彈瑟唱歌的歌伎,卻時不時地目光瞟向三樓,看一眼蘇儀的側臉后又迅速低下頭去,眼神中似是有些憂愁、又有一些猶豫。
午夜十一點,也就是子時三更的銅鑼響了起來,這場宴會才就此結束。
這個年代,大多數人家中都有門禁時間,因此許多人早早離席,整間慶華樓,蘇儀的那一桌是最晚離開的。
蘇儀喝的微醺,與一眾官員一同走出了慶華樓,正準備和眾人道別,和兩位同窗一起前去早已訂好的客棧時,突然——
那名歌伎竟然丟下手中琵琶,提起裙子小步噔噔噔地跑了出來,攔在了蘇儀面前。
眾人盡皆一愣,蘇儀更是愕然。
先前在三樓,蘇儀沒能仔細看清楚這名歌伎的臉龐;此刻一看,頓時驚為天人,心想這女子的相貌竟然絲毫不下於自己心目中的蘇詩兒,一抹淡妝遮面,更顯得這歌伎的絕色傾城。只不過,她眉宇間的那抹淡淡的憂愁,卻是將她的氣質折去了許多。
「九十分,如果開朗點就是一百分。」蘇儀不自覺地就開啟了他心中獨有的「美女評分系統」。
蘇儀評完分,下意識問道:「這位伊人有事找在下?」
聽得蘇儀將她稱呼為「伊人」,這歌伎竟然俏臉一紅,低下頭去,默默不語。
蘇儀抹了把冷汗,他最不擅長應付沉默的女人了。
這時,端木鐘一臉嚴肅地靠了過來,湊近蘇儀耳語道:「這位是徐州和揚州一帶最著名的歌伎,名叫柳心照。聽說她背後家世極其顯赫,連徐、揚二州的刺史見了她都要彎腰行禮,蘇十籌你可得擔待著點。」
蘇儀想起素水縣隸屬吳郡,而吳郡又隸屬南徐州,南徐州刺史目前是一名老冠軍在擔任,官職位列正四品,這等軍銜和地位的人見到面前這歌伎竟然還要主動行禮?
「地位這麼高的人,會來當歌伎?」蘇儀心中詫異。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一邊旅遊一邊彈奏是她的興趣愛好吧,我等地位卑微的人就不妄加猜測了。」端木鐘低聲道,「只不過我事先提醒你一句,這位柳大小姐可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主,曾經有一位武士酒後調戲得罪了她,第二天軍銜就被廢了。你一定要小心應對,說不定這周圍就有高手在監視著我們。」
蘇儀更是感覺背後涼颼颼的,眼角餘光一瞥身旁的一眾官員,發現其中包括季縣令的幾人面色古怪,顯然也是知道內情的。
蘇儀又看向低頭不語的柳心照。
「先前酒宴正酣,竟沒能拜會柳小姐,失敬失敬!柳小姐若是有要事相商,但講無妨。」蘇儀盡量保持平和的語氣,開口說道。
聽到蘇儀對她改了稱呼,那柳心照抬起頭,恨恨地瞪了一眼端木鐘,讓端木鐘瞬間冷汗噴涌、驚懼不已,半個身子躲在了蘇儀的身後。
「伊、伊、伊……」那柳心照支支吾吾道。
「一?」
「伊、伊人,我喜歡這個稱呼,叫我伊人。」柳心照要求道。
蘇儀再次一抹冷汗,心中道:「現在是糾結稱呼的時候嗎?還要不要講正事了?」
但蘇儀還是努力擺出一副笑臉來。
「伊人若是有要事相商,但講無妨。」蘇儀說。
這時,先前為柳心照的歌曲伴舞的兩位舞伎終於收拾完畢,抱著前者的琵琶走了出來。
柳心照似是這才鼓起了一些勇氣,踏步向前,從袖中取出一塊晶體剔透的玉佩,上書「如意」二字。
柳心照將這塊玉如意雙手呈給蘇儀,同時臉一紅,低頭道:
「百巧歌女獻如意,千古十籌為郎君!」
那些知道柳心照身份的官員們頓時石化在了原地,而季縣令更是好似被嗆到了一般,咳嗽連連。
而蘇儀這個當事人的心中陡然湧起驚濤駭浪,耳邊似有狂雷咆哮。
他當然知道一個女子為男子獻上玉如意,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在兵鋒大陸,大家閨秀通常都會有一枚玉如意在身,而且一生僅此一枚。
蘇儀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力量限制女子不可擁有第二枚玉如意,總而言之,這玉如意代表著一位女子的貞潔,一旦某位女子對某位男子獻出玉如意,就代表著她已經決心要侍奉這位男子一生一世了。
而柳心照這句詩的意思是:「我雖然是一名擁有百般技藝的歌女,但仍然仰慕身為『千古十籌』的你,因此今日將玉如意獻給你,希望能夠一生侍奉你這位『如意郎君』。」
這就是蘇儀因此感到震驚的理由了。
蘇儀身旁的幾名官員反應十分劇烈,顯然被嚇得不輕,蘇儀聽他們低聲交談道:
「天吶,這天是不是塌下來了?柳大小姐居然找到了如意郎君!」
「是啊,我真是嚇了一大跳。我可聽說柳大小姐的眼光可高著呢,當初京城那位文武全才、風流倜儻的小楚王向她求親,都被她一口回絕,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她眼界如此之高,究竟為什麼會看上蘇十籌?」
「嘿,這有什麼奇怪的,蘇十籌今天一天取得的成就,比那小楚王一輩子都要多。」端木鐘插話道。
「可那小楚王號稱是近百年來最年輕的行人,而且今年還揚言必能考上武士,前程似錦。蘇十籌畢竟只是一名武生……」
蘇儀聽了幾句,發現這些官員都驚訝於柳心照對他的求愛行為中;而那些不知道柳心照身份的人,稍一打聽,就立刻對蘇儀面露羨慕之色。所有人一致認為,蘇儀只要接受柳心照的求愛,就必然會飛黃騰達,前程萬里!
但以蘇儀自己的視角看過去,卻發現柳心照的眼神中並沒有對他展露出多少愛慕之意,反而卻是有濃濃的懇求之色。
蘇儀幾下子就理清了思路,心中立刻猜測道:「這柳心照是不是有求於我?這份懇求甚至還重要到了,她必須要獻出一生來表達誠意的地步?」
「先不說她根本不可能將我這種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當成如意郎君,就算是她為了求我辦事寧願委身嫁給我,但我早就心有所屬,斷然不可能接受她。更何況,我只是一介武生,能幫她做到什麼事情?更何況是值得她付出一生的大事情!所以,我應當慎重應對,免了誤了她的一生。」蘇儀心想。
隨後,蘇儀又看了一眼柳心照誠懇無比的神色,微微嘆息,啟齒道: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這句詩的意思很明確,蘇儀委婉地拒絕了柳心照的求愛,間接地告訴她:我恐怕沒有能力接受你的懇求。
蘇儀身後的一批人如遭雷擊般愣在了原地,看向蘇儀的目光中充斥著各種古怪的色彩。
這位眼高於頂的柳心照大小姐向蘇儀求愛,本來就已經足以讓他們瞪出眼球來了;現在,蘇儀竟然一口回絕了柳大小姐,這種等同於自斷前程的舉動,全世界恐怕也就這位「千古十籌」做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