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不死

  應晚總覺得自己有吸引麻煩的體質。


  被冚家仔老白拿槍指著腦袋、滿世界被仇家追殺不說,住到於白青家沒幾天就收到了一把來曆不明的槍,這樣的死亡威脅不是一回兩回了。


  再比如今天下午,自己隻是吃完午飯出門擺個攤而已,就像是捅了麻煩的老窩,莫名其妙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來。


  他對著麵前的空氣緩慢地眨眨眼,選擇性地裝作看不見蹲在自己小破攤前,滿臉慫樣裝作在低頭挑選商品的卷毛。


  隨手抖開一件印著“I Love 繁市”的旅遊紀念衫,用寬大的T恤衫擋住臉,灰背拉上胸前帽兜的拉鏈,驚魂未定地問自己:“老大,現在該怎麽辦?”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距離他們百米外的東西兩側路口出現了十幾名衣著各異的陌生人,視線正在逐一掃過小吃街來往的人群。


  數著掌心裏今天賺到的硬幣,應晚漫不經心地抬起頭:“沒救了你,等著被收拾吧。”


  灰背明顯還想再掙紮一下。


  “這次算我輕敵,真的。”兩根並攏放在額前,他的語調裏多了幾分懇切,“下次絕對一定不會了,我保證!”


  “東西拿到了嗎?”


  他聽到應晚問。


  “……沒有。”


  焉下腦袋反思了一會,灰背像是想起了什麽事,突然抬高音量忿忿出聲:“你知道嗎,姓宮的狗東西,居然敢在背後陰我!”


  他踏上這片國土才僅僅兩天,就遭遇了職業情報生涯的第一次滑鐵盧。


  大約一周前,他和鬼鴞在老地方收到阿布傳來的消息,說老大讓他們暗中調查一個人,繁市地產龍頭和裕置業的繼承人和冠玉。


  把和冠玉的底細摸了個清,他順藤摸瓜查到了和冠玉名義上的未婚夫,和裕置業的新任CFO宮津身上。


  宮津這人出生在國外,拿的也是外籍護照。網上關於他的資料幾乎一片空白,隻能查到他曾就讀於一所世界頂尖學府,畢業後在歐洲的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工作,沒過幾年就空降回國,以和少伴侶的身份出任這家地產企業的首席財務官職務。


  灰背沒想到,老大交待他調查的這件事,背後竟然牽扯出了一樁數額非常龐大的跨境非法交易案。


  和冠玉和宮津這兩個人,表麵上做的是清清白白的地產生意,暗地裏卻在分批次往境外轉移以億為單位的巨額資產。小部分留向瑞士戶頭,大部分下落不明。


  從被他掀開的這冰山一角來看,兩人正在逐步掏空整個集團,隨時準備跑路。


  他一開始的時候問過阿布,這事看起來和他們的計劃並沒有關係,老大為什麽要插手,阿布向他轉告了老大的“親切”問候,讓他與其天天泡在馬場下注不如抽空幹點正事。


  為了查清和裕置業的彎彎繞繞,順便給回繁市“養老”的老大一個驚喜,他和鬼鴞兩個人幹脆以外出做任務的名義,找上麵報銷了兩張頭等艙機票,抽周末漂洋過海飛了過來。


  花一上午時間做好前期準備工作,灰背今天下午喬裝成了一名公司IT部門的實習生,拿著張仿製的假門卡,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和裕置業的總部大樓。


  他原本想的很簡單,隻要拷走宮津私人電腦裏沒有聯網的那部分本地數據,回去以後再拿這些數據去做滲透,就能將經他手的非法資金在境外的走向全查出來。


  一般來說,這些儲存在本地的模塊安全性並不算高,他隻要稍微進行一下憑證偽造,就能讓和裕大廈的運作環境把他當成“自己人”。靠技術騙過對方的監控係統,這也是他接受培訓時最擅長的手段之一。


  一切本來很順利,然而在他開始往外導出數據時,大廈的網絡安全外部攻擊預警突然被觸發了。


  高高拉緊衣領,灰背滿臉寫著“他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我最後把硬盤全格式化了,扔垃圾車上就跑。可我對繁市一點都不熟啊,看地圖顯示附近這條街人流量最大,估計能在這裏甩掉追我的那幫人,我就趕緊往這邊來了……”


  應晚:“……”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這條小吃街人流如潮,馬路對麵就是市警局大院,料誰也不敢在條子眼皮子底下把他給帶走。


  灰背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能剛好在小吃街遇上在路口擺攤的老大,驚喜活生生變成了驚嚇。


  “F**K,哪家公司會用這種涉密級別最高的牆啊?”回想起自己剛才逃跑時的狼狽,灰背整個人有些垂頭喪氣,“電腦後台的監控係統早就識別出我的身份了!”


  腦海裏漸漸浮現出宮津那張溫文爾雅的麵容,應晚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裏。


  灰背這次行動進行的太順利了。


  昨晚在俱樂部裏,自己對宮津說出了那些隻有內部人士才會知道的情報,姓宮的恐怕當時就已經提高了警覺,知道有人遠程侵入了財務的數據庫。


  他沒想到,為了防止更多的內部資料流出,宮津真的會連夜加固大廈的網絡安保級別,還順便挖了一個坑,就等著調查自己的人跳進來。


  聽完灰背的一番慷慨陳詞,應晚抬起手臂,指了指街道對麵綠樹掩映的大院:“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灰背懵了一下:“哈?”


  “你現在進去,把剛才和我說過的那段話原封不動和接待人員再複述一遍。”應晚伸出五指,給麵前人比了個數,“最低三年,上不封頂。”


  似乎剛反應過來應晚說的是什麽意思,灰背撓撓頭,打開自己的背包拉鏈,給應晚放在背包裏被早餐壓得皺巴巴的密封文件:“我這不是怕打草驚蛇……”


  雖然跑路的時候有點狼狽,但他來之前特意申請了跨境經濟犯罪的搜查令,這次可是光明正大的合法調查。


  “那兩個人肯定大有問題,否則為什麽遮遮掩掩不讓外人知道?”拉上背包拉鏈,灰背忍不住開口,“要我看,就是——”


  “走。”


  應晚突然出聲。


  圍聚在路東的三四個人交頭接耳了幾句,突然離開原地,朝著他們兩人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那幫人明顯已經對他們倆產生了懷疑。


  讓隔壁攤的假算命先生替自己照看一下攤位,應晚從板凳前站起來,不動聲色地對灰背開口:“你過來假裝扶著我,跟著人流往小廣場走,阿布會在那裏接應我們。”


  把自己的寶貝背包背在胸前,灰背走過來扶住應晚的胳膊,攙扶著他繞過攤位,一起走入了小吃街來來往往的人流。


  宮津派來的那幫人看到他倆準備離開,抬起袖口匆匆說了幾句什麽,也跟著加快了腳步。可惜四麵八方全是行人,他們沒辦法大張旗鼓地快速穿過人群,隻能眼睜睜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越走越遠。


  走到一半,灰背突然放低聲音,悄悄地問了一句:“老大,你怎麽知道他們發現我們了?”


  應晚握著盲杖的手一頓。


  他總不能和灰背說,是因為自己聽覺敏銳,隔著百米遠都能聽到來人的腳步聲。


  幸好灰背向來想事情簡單,沒過一會就把這個問題拋在了腦後,拎著胸口的背包低聲催促自己趕緊溜。


  來往的路人看到一名年輕人攙扶著個瞎子在路上走,口中還非常客氣地連連說著“抱歉”,紛紛為兩人讓出了一條小道。沒過多久,他倆就將跟上來的幾個尾巴遠遠甩在了後麵。


  再往前走不到二十米就是小吃街的中心小廣場,應晚看到滿臉灰撲撲的小乞丐從噴泉後麵探出半個頭,正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


  收到自己剛才發的消息,阿布早早就在這裏蹲點了。


  正準備帶著灰背上去和阿布會合,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噴泉斜對麵的路口停下了兩輛黑色轎車。


  幾名與剛才那幫人同樣打扮的男人下了車,反手關上車門,徑直朝著他們兩人大步靠近。


  握緊手中盲杖,應晚微微眯起了眼。


  看來剛才那幫人臨時叫了援手,新來的這幾個人身上都帶了武器,顯然是有備而來。


  快速觀察了一圈四周,應晚注意到,十米開外的保安亭門口,有幾名穿著城管服飾的人正聚在大樹底下聊天。


  他佯裝無意地問身旁的卷毛:“我們背後一直有鈴鐺在響,是不是廣場那幾個賣小飾品的鋪子?”


  看到又新來了一夥人,灰背明顯也緊張了起來。他咽了咽口水,轉過頭匆匆看了眼身後:“對……全是賣手工藝品的,怎麽了?”


  應晚湊到他耳邊,對他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這樣也行?”


  灰背緩緩睜大眼睛。


  可是接著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會給老大惹麻煩:那,那你怎麽辦?”


  “這片我熟,你不用管我。”應晚說,“離開這裏以後你直接去找阿布,他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從不遠處的幾名城管身上收回視線,應晚抬起手中盲杖,輕輕敲了敲地麵:“聽好了,我數三聲。”


  “三,二——”


  當了幾年搭檔,他倆的基本默契還是有的。沒等自己數到一,灰背已經將背包甩到身後,衝到了其中的一家手工小鋪前,撈起攤位上的一串水晶手鐲就跑!——

  攤位的主人是個兼職女大學生,看到有人直接拿了她的東西,慌不擇路地逃離了原地,她呆滯了幾秒,隨即馬上叫喊道:“來人啊,有小偷!”


  站在樹底下的幾名城管很快就發現了這邊的不對勁,他們抽出腰間警棍,朝攤位所在的區域匆匆走來。


  剛下車的那幫人看到目標跑了,頓時也急了眼,連忙加快了腳步。然而管轄這片街區的城管也正在往那個方向趕,他們抓人並不能太高調,沒辦法直接上前去追。


  領頭的人當機立斷,放棄了追上去的打算。他一邊撥通老板的電話,一邊招呼自己的手下上車,準備開著車繞到小吃街外堵人。


  灰背和阿布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噴泉後方的小巷裏,應晚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周圍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開始對著自己指指點點。


  他其實騙了灰背那小子。


  這裏密密麻麻全是人,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個行走不便的“瞎子”還能去哪?

  心裏想了想,應晚將剛從兜裏掏出的幾張百元紙幣又放了回去。


  灰背和阿布剛走,能拖一會是一會,他不能現在就把事情解決。


  如果一切按照他預想的情況發展,等那幾名城管來到攤位前,店主應該會指認他是剛才那個小偷的同夥。


  城管會直接把他帶去轄區警署,交給警署裏的警察盤問。而警察會聯係他的家人上門領人,最後來的肯定是他哥。


  想都不用想,於白青那麽正直一人,絕對會拎著他的領子帶他來給攤主道歉,順便賠償人家的損失。


  於警官的弟弟和小偷是一夥的。


  想到這裏,應晚自嘲般地勾了勾唇。


  聽起來多糟心啊。


  再這樣下去,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對他失望透頂。


  他其實並不想讓他失望。


  可是隱形的網已經撒開,他不能幹擾到灰背的任務。要是灰背這時候被宮津的人抓住,那他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會暴露。一旦身份暴露,之前所有的安排都將會前功盡棄。


  不知道為什麽,應晚忽然想起了家裏那枚躺在相框裏,金光閃閃的一等功勳章。


  他會讓老於好好活著,慢慢變老,所有的堅守都有意義。


  他會保護好他的,哪怕為此付出生命。


  過去的知更鳥已經死了,沒死於他為自己安排的那場荒誕而又盛大的死亡,死在了人們心裏。他被葬在繆爾小鎮的最高處,墓碑麵朝大海,碑上卻沒有墓誌銘。


  應晚曾經想過,當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定會將那個多年以來難以說出口的秘密一起帶入墳墓。


  而現在,如果那一天真的再次來臨,他或許會讓人在墓碑前刻下一行字:


  【知更鳥偷偷愛上了一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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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到周末了,我要奮起爆更!

  接下來是普法小課堂(咳咳):

  文中設定架空,所以在出發點是好的,且調查境外經濟犯罪的前提下給小灰背開了點buff。


  《刑法》(2015)第285條、第286條、第287條較完整地規定了濫用計算機服務、拷貝竊取他人數據庫等問題,大家可以參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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