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7 到站

  富士山終究是沒能登頂。

  不過沒有關係。

  征服一座山峰,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畢竟江老闆並不是一個爬山愛好者,也不是極限運動員。

  爬了一定的高度,掐著時間,二人毫不留戀的折返。

  下山的路上也是一樣。

  沒碰到任何熟人。

  緣分這個東西,不能強求。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有緣千里來相會。

  無緣,即使你堵到人家家門口,也是徒勞。

  江辰沒有等,這個時候去東京,還能趕上一頓晚飯。

  他帶著道姑妹妹,坐上了前往國際大都市的有軌電車。

  「你學到的所有東西,都是老道長教的嗎?」

  行駛的電車上,二人對坐窗邊。

  光有武藝肯定不行,這年頭,就算是流氓,也得學點文化。

  以前江辰只覺得那老神棍、不對,老神仙道法高深,可沒想到人家居然文武雙全。

  「師父下山,都會給我帶書。」

  下山?

  江辰思路一時間跑偏,被這個詞吸引了注意。

  那位老神仙不是一直呆在那座山上過與世隔絕的逍遙日子嗎,居然還會放下身段與這個物慾橫流的市儈紅塵打交道?

  是下山買酒嗎?

  想歸想,可江辰並沒去探聽,想想自己一個年輕人打探去打探人家老年人的私生活。

  ——呃。

  哪怕道姑妹妹不會多想,可是他過不了自己那關。

  「他應該也會給你講解吧?他是是怎麼給你介紹東瀛的?」

  江辰問。

  可以看到,聽到這個話題,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道姑妹妹肉眼可見的蹙了蹙比遠處富士山還要飄渺的眉,貌似比較反感。

  江辰詫異。

  人都會有表情,可是在張鍾天地之靈秀的臉上呈現,就像鐵樹開花。

  有軌電車疾馳向前,一百多公里,需要兩個多小時,畢竟人家的國土面積有限,並不需要太快的速度。

  看著罕見流露出七情六慾的年輕道姑,江辰越發感到興趣。

  「什麼時候回去。」

  端木琉璃沒有回答他的提問,繼續違反常態的反問道。

  回去?

  江辰訝然,同時,又有些感動。

  瞅瞅。

  什麼叫敬業。

  明明對這個地方具有頗為強烈的個人情感,可出發前也並沒有進行拒絕。

  當然。

  這肯定與什麼個人魅力沒有關聯。

  江老闆有自知之明。

  錢這東西,有時候還是作用很大的。

  要不是自己上次下山,開出了無限量酒水供應的條件,看人家這幅模樣,即使有蘭佩之點頭,恐怕也很難被他拐出來。

  拿人手短。

  和她師姐肯定不一樣,道姑妹妹毋庸置疑絕對是一個孝順的徒弟。

  「你要是實在不喜歡這裡,不用勉強,到了東京,我給你訂機票,你晚上就可以回去。」

  江老闆善解人意道。

  什麼叫資本家的奸詐。

  這就是了。

  明知道人家不可能同意,還非得裝樣子。

  「其實。」

  江辰勸道:「現在已經是新世紀了,人得向前看,時代倡導合作才能共贏,而且和我們一樣,現在的東瀛人基本都沒有經歷過那個時期。」

  的確。

  長命百歲的人註定是極少數。

  無論是受害者還是施害者,絕大部分都已經不在人世。

  江辰這話,與冤冤相報何時了聽起來有點相似,剛說完,他就猛然察覺到對面投來的視線驟然銳利,讓人想到瀑布邊那塊石壁上的刀芒,甚至令他都產生了危險的警覺。

  相處了這麼久,他還是頭一次在對方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攻擊性,並且還是針對自己。

  江辰大惑不解,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就在他要說話的時候,與以往大相徑庭的道姑妹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視著他。

  「你是漢奸?」

  「……」

  「……」

  「……」

  不明所以的江辰同志瞳孔凝固,頓時呆若木雞!

  漢、漢奸?

  罵人的辭彙有很多,流氓、人渣、敗類,甚至是舔狗。

  可是沒有任何詞,比這兩個字侮辱性更強了。

  江辰嘴角扯了扯,想笑,卻又完全笑不出來,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為自己陳述道:「我小學第一批就進了少先隊。」

  如果是方晴在這裡,應該會戳穿他的謊言。

  雖然靠真才實學考進的東海大學,但是在童年時間,家庭還沒出變故的江辰還是比較調皮搗蛋的,而第一批進少先隊的,都是優秀乖巧的孩子,或者像方晴那樣會「演」也行。

  他肯定不是第一批,不過那麼多年前的事了,記不太清也實屬正常,而且他是少先隊員,這是事實絕對不假。

  什麼時候入的,這是細節,並不太重要。

  紅領巾對於沒接受過義務教育的道姑妹妹來說應該比較陌生,不過江辰感覺那那股無形的穿透力在慢慢消退。

  就算不知道少先隊是什麼,可彼此「出雙入對」的時間怎麼也不算短了,什麼性情,哪能沒一點了解。

  就像江辰明白,年輕道姑是一個實打實的吃貨,人家肯定也清楚他是什麼樣的秉性。

  「可以做生意,不要做朋友。」

  道姑妹妹看著江老闆,如是說道。

  「我要是和他們做朋友,怎麼辦?」

  江辰不動聲色接話。

  「我會把你的腿打斷。」

  求仁得仁。

  關鍵那張臉,就像一個純凈的小孩。

  江辰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開玩笑,不過確實想笑。

  並且這次他是真的笑了出來,笑出了聲。

  放出狠話的端木琉璃腦袋偏向一邊,望向窗外倒退的景色。

  江辰笑容可掬的端詳。

  這才對嘛。

  一個師門出來的師姐妹,怎麼可能完全背道而馳,總得有點相像的地方嘛。

  「你把我腿打斷了,我就成了殘疾,生活不能再自理,那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

  無疑很白痴。

  就是人家打斷的你的腿,你還問人家怎麼辦?

  讀到四年級上半學期的小學生肯定都不會問了。

  提問的江辰奇葩,終於有點女俠風範的端木道長更加奇葩。

  她看過來,氣定神閑的回復道:「我會照顧你。」

  「哈。」

  江辰笑聲更大。

  瞅瞅。

  多公私分明。

  我打斷你的腿,和繼續照顧你,那是兩碼事。

  「其實呢,我和你是一個陣營的。不過呢,國家是國家,人民是人民,一個國家,代表不了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你認同嗎。」

  江老闆平等的進行探討。

  「這裡沒有好人。」

  從來不會發表任何主張的端木道長斬釘截鐵,不留餘地。

  江辰話頭一頓。

  「那個年代,和這個國家的軍人一樣,這裡的平民,同樣沒有人性。」

  以往惜字如金的端木琉璃盯著他的眼睛,「沒有平民的支持,沒有國家有能力發動戰爭。」

  江辰輕咳一聲,看了眼周圍。「小點聲。我知道你能打,可是這裡到處是東瀛人,他們打不過你,就會來圍毆我。」

  江老闆插科打諢岔開話題,同時,驚訝於道姑妹妹的「三觀」。

  客觀的講。

  嗯。

  他感到認同。

  打仗的是軍人,實施各種暴行的也是軍人。

  但只是表象。

  端木道長總結得很精闢,

  戰爭機器的發動,源動力並不是各種環節上的零部件。

  天皇作為領袖,理所當然背負了大部分的罪孽,可宣誓為他效忠的狂熱士兵,捨生忘死的奔赴前線,真的僅僅只是因為一個可能見都沒見過的精神信仰嗎?

  可能有,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真正推動軍國主義蓬勃發展,讓東瀛男人前赴後繼的沖向戰場,真正的推手其實外語他們的家庭,在於他們的母親、妻子、姐妹。

  雖說有國才有家,但不可否認,對於一部分人而言,家絕對在國的前面。

  對於歷史,江辰自覺只是涉獵,那場在京大的講課,看似瀟洒,可實際已經運用到了畢生所學,但是有一段歷史,他做過深入研究,卻沒在那堂需要展現風采課上提及隻言片語。

  哪怕「志同道合」,有些話也只是道姑妹妹可以說,他不行。

  就好像很多知識點,教科書不會教,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剛才的那句話——和平是新時代的主旋律。

  教科書會記錄東瀛軍人是怎麼燒殺搶掠,卻不會說明這些男人在成為劊子手前,他們女眷,會給他們加油助威,會興高采烈的給他們送行,甚至是要求他們誓死效忠天皇,要高高興興的赴死,並且將純粹的侵略戰爭,描繪成世界上最偉大、最光榮的任務。

  難以想象吧?

  確實難以想象。

  可這就是當時東瀛的民間,一個個家庭的真實寫照。

  甚至極端一點的婦女會囑咐自家男人不許活著回來,否則自己就自殺謝罪。

  代入一下,就可以感受那種毛骨悚然。

  最典型的一個例子,莫過於青衣中尉。

  在戰爭發起后,這位中尉接到命令,內心不願上前線,因為剛剛結婚,人之常情,可他的妻子見狀。為了讓其沒有後顧之憂,了無牽挂的去侵略他國,竟然留下了一封遺書後就割頸自殺了。

  事後天皇還親自為其主持追悼會,並且遭到全民瘋狂追捧。

  「我很高興離開這個世界,這樣您就不用擔心我的事情了,請您好好為國家效勞,還有滿洲很冷,不要著涼,祝您凱旋而歸。」

  這就是那封遺書,絕對談不上長,可是看完后,江辰的內心……難以言喻。

  並不是所有的軍人都想打仗。

  就比如這個中尉,嚮往的只是闔家團圓的生活,是他的妻子硬生生改變了他的心智。

  所以。

  病態的絕不只是那些軍人,而是真真正正的所有東瀛人。

  平民無辜論,有一定道理,但不是真理。

  即使教科書不會記載,但歷史不會被掩蓋,當時這個國家的平民絕不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他們明明確確知道自己的國家在幹什麼,同時全民都以一種極大的熱情參與進去,也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行為意味著什麼,同時還在期盼著能夠如願以償。

  洗腦。

  江辰沒法認可這個借口。

  就和道姑妹妹、以及,那座山上的老人一樣。

  「在這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端木琉璃的眼神,依然澄澈,同時隱約像是跳動出著超出職責感的色彩。

  這句話明明很暖心,可江老闆聽在耳朵里,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什麼叫在這裡?

  難道還有服務區範圍限制,到了別的地區,就會自動更改套餐,消極怠工了?

  不過也沒有進行批評教育。

  端木道長重新望向窗外。

  雖然相識了這麼久,但這樣的「深入交流」,還是頭一次,江辰已經心滿意足。

  看看,人與人之間,確實需要多一些經歷,才能敞開心扉。

  江辰見好就收,沒再嘮嗑,端木琉璃看景,他就看人。

  電車。

  再加上東瀛,很容易展開聯想。

  遙想當年,羅公子就經常拿出他推崇至極的「經典作品」和全寢室分享。美其名曰陶冶情操,欣賞藝術。

  沒什麼羞澀的。

  東瀛最大的特色,除了富士山,就是對外輸出的影視作品了。

  絕大部分男性,90%,應該都觀摩過。

  羅公子讚不絕口的私家珍藏,有幾部,就是電車相關的題材。

  還真別說。

  曾經催著自己男人上戰場的是東瀛女人,現在為東瀛經濟做出卓越貢獻的,還是女人。

  羅公子宣稱的欣賞藝術,還真不是胡說八道,在那些電影里,但凡白領老師啥的坐電車上班,肯定是一路激情,可現實迥然不同。

  別說有機會現場觀摩了,江辰剛剛看到,一個女性睡著了,頭不小心靠在了身邊男性的肩膀上,換作神州爺們,肯定不會打擾,會溫柔的讓女性睡一個好覺,可是在這裡,人家女性頭剛一落下,那男人就極為抗拒的抖動肩膀,不講任何風度。

  藝術成分越高,就越難在現實發生。

  身臨其境后才會發現,電影里都是騙人的。

  「前方即將到達東京站,請要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

  廣播播報江辰自然是聽不懂,畢竟他能聽懂的東瀛話總共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句,不過東京這個詞,他還是認識的。

  電車速度開始下降。

  到站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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