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退兵
雖然是夏日,但丹水周遭的河谷之中,依然涼爽濕潤。
日上三竿,在綠幽幽的林海當中,霧氣兀自縈繞不散,將神堂的兵馬深深掩在當中,如同一條長蛇,蜿蜒爬行。
為了隱蔽,旗幟都被放倒,幾乎不發出一絲一毫聲音。
當吳鋒正率領著隊伍,向著大桑城方向移動而去的時候,森可成從長空上頭降落下來。
「吳鋒公子!」
這一身天藍色戰甲,手持點鋼長槍的精壯漢子揚聲道,聲如雷震,中氣十足,卻帶著一股愴涼的意味。
吳鋒為之一驚。
對方顯然是薛衣人派出的使者,而吳鋒的部隊隱藏在霧海之中,卻能被其準確地發現蹤跡,只能證明——
他的決意,都在岳父大人的算計之中。
吳鋒暗嘆一口氣,心中隱隱浮現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森可成落下長空,向著吳鋒深深一揖。
「末將森可成,拜見吳鋒公子。」
他眸光一斂,恭敬道。
吳鋒點點頭。
他從薛洗顏那裡聽說過此人。
森可成,薛衣人親衛中的第一高手,驍勇善戰,有漢中戰魂之稱。
吳鋒身旁冰藍色的小馬「蘭丸」瞥見來人,忽然眼中流露出極為靈動的光芒,邁開四蹄撒著歡兒,向著森可成湊近過去,伸出舌頭在對方蒲扇一般的大手上親熱地****起來,口中咴咴有聲,顯得極為可愛。
吳鋒也不由啞然失笑:「森將軍,我這匹馬與你這樣親熱,說不定前世是你兒子。」
森可成怔了怔,也大笑起來,溫柔了摸了摸小馬圓溜溜的腦袋,和上頭柔滑如絲的鬃毛。
笑聲落後,神色卻是驟轉蒼涼。
「門主遺言,命我今後為吳鋒公子效力。請公子撤軍吧。」
化不開的凄悲神色,在他眼底流淌著,這鋼鐵一樣的漢子,眼中竟隱隱有兩抹淚光。
吳鋒禁不住晃了晃,雙目一橫,厲喝道:「你說什麼?」
森可成抿了抿唇,穩住聲線:「門主已經戰沒,漢中大局已定。為了避免傷亡,請主公速速撤軍!」
他對吳鋒的稱呼,已經由「吳鋒公子」換成了主公。
吳鋒怔了半晌,雙眉擰成一個川字,眼中陡然間射出烈火一般的光芒。
他足下一踏,沙塵暴嘯,衝天席捲開來,整片大地都在顫抖。
神堂的士兵們,看見他們的主公的面龐上,流露出他們根本無法想象的憤怒。
如同自地獄涌流來的黑火,要焚滅八荒,毀滅蒼穹與大地,令一切歸於虛無!
「可恨的老東西,說好了你的首級由我來取的……」吳鋒從齒縫中擠出炸裂般的話音:「為什麼不等我!」
他雙目圓睜,仰望著那浩茫無垠的蒼穹,發出最激烈的怒吼:「說啊,為什麼不等我!」
絕大部分的士卒,並不能夠理解吳鋒的心緒,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愛是憎。
只有吳鋒自己明白,這世上懂他的人,又少了一個了。
這爭雄天下的道路,前方是望不到頂的孤峰,曾經的知己終將一一失落不見,縱然有登頂俯視天下的一天,剩下的也只有化不開的落寞孤獨。
我好孤寒。
吳鋒心中默默道。
可是,再孤寒,這條路依然要繼續走下去,為了自己的夢想,也為了無數人加在肩上的重託。
「請主公速做決斷!薛衣人既死,漢中軍必將很快追趕上來。」
面對吳鋒這樣的失態與憤怒,眾將一個個噤若寒蟬,只有其貌不揚的白愁飛向前一步,直視著吳鋒如要殺人的目光,長聲道。
他的話語十分果決,絲毫沒有平日里的戲謔滑稽。
吳鋒平靜下來。
「說得是,猴子。」
他一聲令下,全軍立時間前隊變后隊,向著淅川方向回返而去,同時派出飛騎,通知雲水依與許丹弦率領的偏師。
吳鋒心中已經在計量,面對今後的內憂外患,應當如何應對。
薛定鍔對他恨之入骨,一定會選擇與龍傲天聯手,這不是外交手段能輕易解決的。
藍甲大漢森可成似乎看出了吳鋒的想法:「末將早該為門主盡忠,之所以不死,只因先門主有令,留有用之軀為公子效死耳。今後主公有用得著末將這條命的地方,請儘管拿去!」
吳鋒緩緩轉眸看向他。
他的手掌穩穩地加在了這大漢的肩頭。
肩膀十分寬闊,比吳鋒自己寬闊得多。
森可成卻感覺到這實力不過征天一重天的少年手掌上,竟有驚人的熱力,直入他的心魂。
「也許在你眼裡,死去是解脫。」
「但我希望追隨我的人,都要盡量活下去。為將者不能怕死,死者亦是壯士,但是殺死敵人活下去,才能成為真正的英雄。」
森可成高大的身軀不由晃了晃。
他終於明白,門主為何對這少年如此看重,甚至鄙薄自己的親生兒子。
吳鋒的話語並不顯得多麼獨特,但眼神中的奇詭魅力,卻在剎那間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令他幾乎魂靈都在顫抖。
「末將……得令!」
森可成聲音搖顫著道。
他的本意,仍舊將自己當作天子峰的臣子,效忠於吳鋒,只為了覓機戰死,來盡自己對薛衣人的忠義。
但這一刻,他終於決定將自己當成神堂的一員。
薛衣人多次說過,比起對於個人的忠義,他更在乎夢想的傳承。
天子峰已經不是那個天子峰,新的夢想,在神堂的少年主人身上!
……
當薛定鍔的追兵抵達淅川側畔的時候,和風已經吹拂著神堂的船隊,向著對岸駛去。
薛定鍔咬了咬牙,眼中噴出仇恨的光芒。
「追!」
他大聲下令道。
不能讓那個神堂雜種逃回去。
這一戰的戰果,不應該止於此,如果不能留下神堂的兵馬,這一戰便只是天子峰的內戰,無法顯出他這新任門主的威嚴!
「江津港口有大船。」薛定鍔的親信林山聲音急促,道。
薛定鍔愣了愣,而後大笑起來。
是啊,自己怎能忘了這一茬。
神堂的船隻都是臨時徵集的小船,而父親薛衣人事先為了準備支援吳鋒攻擊岩倉,早就在淅川的江津港埋伏了大量大船,作運兵之用。
大船的行駛速度不但遠在小船之上,天子峰一方更能藉助兵力優勢,亂箭齊發,直接在江面上給神堂軍勢以毀滅性的打擊!
父親啊父親,你如此看好那個雜種,可他卻要毀在你手裡!
薛定鍔得意地想著,突地仰天長笑起來,眼前的江山須臾間變得如此明麗。
吳鋒,受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