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弱臣強
上一次會面時,薛定鍔隔著河流看到吳鋒衣冠不整,一副無禮的樣子,就惱怒地擅自回去了,事後才聽到父親那一句讓他萬分惱火的評價。
如今見了吳鋒,他簡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薛定鍔修為要高於吳鋒,但威勢如同泰山壓頂傾過來,吳鋒卻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以神識修為而論,吳鋒遠不是征天一重天的境界,心境脫俗,當然全然不受影響。
薛定鍔見吳鋒不為所動,當下咄咄逼人道:「一口一個器量,卻不知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如若神堂之主是這般胸襟,我只能感慨妹妹她實在看錯了人。」
這無疑是強詞奪理,然而古時也有割地締約之事,薛定鍔這一番說辭,並非沒有理由。
薛衣人含笑瞧著二人。薛定鍔的話,確實站在天子峰的利益角度出發,所以他當然想看吳鋒如何應對。
吳鋒微笑道:「大舅哥好胃口。」
薛定鍔搖頭道:「岩倉殿領地廣袤,多有良田。而我向你們所要的土地在丹江口一帶,絕大部分都是山地林地,價值相差本就不小。這筆生意,你們仍是賺得多。」
話雖如此,但吳鋒知道以現在的局面,如果找天子峰借兵以割地為代價的話,自己恐怕要淪為一眾重臣的笑柄。
薛定鍔見吳鋒沉吟不答,冷笑一聲,正要繼續攻訐,卻見吳鋒眼神一轉:「卻不知道,如果我應允割地,這塊肉究竟落到誰的嘴裡?」
「何出此言?」薛定鍔揚聲道。
吳鋒抿了一口酒:「以我觀之,天子峰之病,不在外部,而在蕭牆之內。」
薛定鍔愣了愣,而後怒斥道:「你不要憑著父親對你的看重,就如此血口噴人!」
吳鋒哈哈一笑:「內兄息怒,蕭牆之內,並不是父子之間,內兄何須如此敏感?」
薛衣人聞言,長聲道:「我家這小子有幾斤幾兩,老夫清清楚楚,若說謀反,他縱有此心,也絕沒這個膽量!」
薛定鍔被父親當面搶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能噤聲。
吳鋒正色道:「天子峰九千年歷史,支派林立,山頭如雲,太阿倒持的情況極為嚴重。如果理不順內部,哪怕擴張成功,也只能便宜豪強勢族。我若割讓數縣之地,地方既狹,必然先賞有功之臣,空令強臣坐大,對天子峰本門又有何益?」
「岳丈大人這些年不急於擴張,更不惜背上暴君之名,都是為了樹清內部盤根錯節的關係,內兄卻看不清這一點!岩倉在我神堂體系之中,與聽調不聽宣的強臣無異,今日天子峰可以為神堂討滅岩倉,明日神堂也可以助天子峰掃清內患,這正是互惠互利的美事。奈何內兄目光短淺,如此道理都瞧不明白!」
薛定鍔頎偉的身軀一震,被吳鋒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頭頂上頂著的那隻小貓差點被顛下來,不由惱火地喵了一聲,緊緊地抱住了主人的頭髮。
薛衣人的確曾經有機會與西面的盟友玄黃教聯兵攻滅冥岳,瓜分其土地,卻放棄了,正因為不願意令豪族繼續坐大。
薛家憑藉下克上上台,根基本就十分不穩,稍有差池,就會又被人取而代之。
如吳鋒所說,拒絕割地,只以金帛作為酬謝,反倒是在為天子峰考慮了。
薛衣人心有戚戚焉,端起酒盞感嘆道:「賢婿所言得之。昔年周室以八百諸侯得天下,分封諸侯,而終被諸侯困斃,有爭霸之心者,也不能不為子孫計啊。」
吳鋒舉起酒杯,與薛衣人相碰:「聞說漢中有數家勢族與北方聖王道宗聯結,時有不軌之念,小婿願為泰山大人攻取之。」
薛衣人仰面向天,將酒水一飲而盡。
他當然知道吳鋒說的是客氣話。
掃平內患,需要拿得出手的名分,並不是輕易就能找到的。何況吳鋒和薛衣人終有一戰,等到撕破臉的時候,拉攏天子峰裡頭的地頭蛇還來不及。
但自己的女婿眼界超凡,也讓他心中快慰。
亂世終將平定,曾經的硝煙烽火,都將掩蓋於漫漫的黃沙。
自己若不能取得天下,也當通過面前這位年輕人,將自己的精神傳遞到新時代當中。
縱然用鮮血作為對方長劍的滋養,也當本心無悔!
薛定鍔卻是抿了抿唇,露出幾分不以為然神色,卻無力反駁。
對於主弱臣強的危害,他並不能看得透徹。
他也不知道,天子峰未來的覆滅,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這一次會盟,兩派重申了盟約,再次刑馬作誓,制定了攻打岩倉的計劃。
吳鋒心滿意足地領著儀仗隊,向神堂腹地回返而去。
他的思緒渺然,又飄回了黃河岸邊,那一片山巒環抱卻不失膏腴的土地。
吳鋒曾在那裡度過了三年時光,十三歲到十六歲。
在一次次的籌謀中,由稚嫩的少年成長為一步百計的智者,頂天立地的男兒。
更何況,那一段歲月,還有成熟豐麗的藍衣美人相伴。
當年,他與雲海嵐生死相依,淡淡的情愫,在溫柔和血火當中深化成銘心刻骨的愛意。
而且,他與薛洗顏的初次邂逅,同樣是在岩倉殿領地北面的風陵渡口。那時兩人都只有十三歲,吳鋒正要投奔岩倉殿主鄧愛侯,打算奪下岩倉獻給蘇夢枕,而薛洗顏因為母親的死與父親大吵一架,為此離家出走。
可以說,那一片土地,承載著吳鋒與兩個生命中最重要女子的羈絆。
吳鋒奪取岩倉的計劃雖然失敗,但卻留下了厚實的關係網。他在岩倉的朋友們,如今仍舊被鄧愛侯鄧三石父子所重用,只要略施小計,吳鋒便能在攻城時得到足夠的內應。
而唯一可能支援岩倉的聖王道宗,已經被西北的凈土宗僧徒困擾多年,根本抽不出一兵一卒。
看起來一切都如此地完美,不會有任何的紕漏。只要在天子峰的幫助下攻克了岩倉,吳鋒的地位將再次穩固,蘇燦亦不足為慮。
他甚至已經在考量,是否要以岩倉城作為與薛洗顏和雲海嵐正式成禮圓房的地點,來紀念那一段從青澀到成熟的少年歲月。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接下來要發生的變故,將是吳鋒做夢也無法想到的!